車內殘存的海腥味在歌聲中盤旋。

尤瑛是職工技校烹調專業畢業,在一些“是也不是,不是也是”的日子裏調進省報新聞部當記者,她寫稿子充滿了美味佳肴的味道,雜亂無章的配料加上一些錯別字病句振振有詞。尤瑛寫報道兼拉廣告一箭雙雕,她的廣告業績已超過了廣告部的每一個人。有人不懷好意地說尤瑛是“褲帶鬆綁,黃金萬兩”。

尤瑛不願去廣告部,她說廣告部的人員素質太差。廣告業績的出類拔萃已使尤瑛成為新聞部副主任候選人。二十多人的新聞部唯一能與尤瑛叫板的就是肖來。肖來大學畢業後來報社八年抗戰全國獲獎的新聞作品連篇累牘。

肖來看到尤瑛笨重的腦袋扛在自己的肩上如同一個裝滿了鹽的瓦罐,尤瑛緊鎖眉頭在熟睡中困獸猶鬥。

醫院病房裏雪白的牆壁和雪白的床單雪白的情感已經掩飾了淋漓的鮮血。女英雄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睜著一雙死裏逃生的眼睛靜靜地承受著來自各條戰線的慰問敬禮。省行劉行長將一大捧鮮花送給女職員並說“你辛苦了”,年輕的少先隊員們送上鮮花後由一位紮著小辮子的小姑娘選讀了慰問信,信的結尾表示全班五十六個同學將像大姐姐一樣在未來的日子裏為人民服務為國家舍生忘死在所不辭。少先隊員代表們一臉虔誠一律揚起右手臂致隊禮。

女職員靜臥在一簇簇鮮花堆滿的病床上接受鎂光燈、攝像機、錄音話筒的采訪。她臉色蒼白體力不支。反複說著的一句樸素而崇高的話:“這是我應該做的。”

肖來問她:“你當時想到了什麼?”這是一句最愚蠢的提問,肖來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的采訪太失水準,但他卻被感動了,因為女職員樸素的回答幾乎沒有絲毫英雄的裝飾,“我什麼也沒有想到。這是我應該做的。”

醫院院長自作多情地擠進來對記者說,我們搶救這位英雄是我們全院的光榮,我們一定要以英雄為榜樣,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不收紅包不吃回扣,不搭車開藥。他臉上獻媚與激動的表情重複多次。

天色已近黃昏,女英雄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肖來看到窗外天空下,一群灰色的鴿子撲棱棱地飛過醫院的窗口,勞動一天的鴿子正各自回家。窗外柳絮飄揚春風浩蕩。

肖來在整個采訪過程中腹部隱隱作痛,這使他回憶起少年時代的一位同伴翻越柵欄被戳破肚子的情景。二十年前小夥伴臨死前慘叫的聲音穿越時間和空間使肖來在這個下午遭受了深刻打擊。他的額頭虛汗不止,往事如同死不改悔的情感固執而堅決。

走出病房的鮮花、鮮血、藥水味後,晚上由當地工行招待,繼續喝酒。酒後的舞會在一間光線曖昧的小舞廳裏進行,一些脂粉濃重來路不明的青春女子訓練有素地找準男記者就坐,舞廳裏彌漫酒味和女人內衣的氣息。

舞廳已停止對外營業。

音樂聲響起來的時候,尤瑛跟劉行長滾進了舞池,影影綽綽的男女們在閃爍不定的光線中看上去像動畫片。肖來身邊的一個麵目不清的女子嗲聲嗲氣地說:“先生,我請您跳個舞!”她說著就湊過來將一隻柔軟的手臂搭到肖來的腿上,肖來拿開她的手臂,說:“對不起,我不會跳。”

肖來很無聊地喝了幾口水就走了,他要回賓館連夜將稿子趕出來,打開房間的門,尤瑛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她跟肖來一同進了房間,她很熟練地將“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到了門外後關上門。她說,“我最煩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