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我女朋友下班回來了。於是我放下了手中的城市晚報,晚報上乞丐和門僮的爭吵也就在報紙的版麵上暫時停止了。她進門後按慣例摟著我吻了一下,我裝得很陶醉的樣子,討好地說,“晚上我們去吃加州牛排吧!”
女朋友將她的意大利真皮坤包扔進沙發裏,“你還是省兩個錢將房子裝修一下吧,這屋子像解放前一樣暗無天日。”我被女朋友劈頭一盆冷水,心裏涼了半截,我聞到了她身上殘餘的香水的味道以及城市的風沙。
第一次婚姻失敗後,我變得敏感脆弱甚至有些自卑,作為一家出版社的普通編輯,我沒有足夠的社會地位和大把的鈔票讓我在漂亮的女性麵前保持自信。沒有錢的男人對於女人來說是有罪的,這是我編輯的一本書中的一句話,這句話像子彈一樣擊穿了我,它使我在離婚後一直活在一種有罪的生活中。現在的女朋友鬱菲在一家廣告公司從事文案設計,公司裏的人都說她長得有點像香港影星舒淇,而且她的工藝裝飾畫畫得很好,舒淇不會。一些對鬱菲心懷鬼胎的人說我們倆交往是一件不公平的事,這不僅因為我是離過婚的男人,而且我在賺錢上和政治上實際上是毫無前途的,在這個金錢的世界裏,我就像一件假冒偽劣產品讓人絕望。一年前,鬱菲在跟我同居前,我問她,你究竟看上我什麼?她說,城市裏到處都是虛假的風景,城市裏沒有水稻,你就像水稻一樣,你身上的農民基因讓我很踏實。我還沒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我們就忍無可忍地滾作一團,剩下的事情就在床上辦了。那天晚上,我居住的城市裏發生了一起謀殺案,第二天看到電視上報道後,我一直有一種謀殺的負罪感,於是我對鬱菲滿懷著感激的心情,我願意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都遷就和妥協,這是感恩,還是另一種自卑,我說不清楚。鬱菲像一個一碰即碎的美麗的汽球懸掛在我的生活中,我警惕每一粒飛過的沙子和落下的樹葉。
我在出版社的辦公桌前已經整整趴了十一個年頭,前妻看我整天過著跟文字相依為命的生活,也就用象形文字的結構理解我,她在當了處長後,很友好地同我分了手,還給我留下目前兩室一廳的房子。我在這套遺產一樣的房子裏靠回憶過日子,牆上布滿了前妻的影子和歎息聲。在這個城市裏,我是一個農民兒子,我是一株栽插在城市鮮花和奶油蛋糕中的水稻。
這一段日子,我和鬱菲都感到了一些別扭,雖然我們也上下班親吻,但有點例行公事的感覺,床上的激情顯得相當誇張,這有點類似於一個不誠實的單位為了迎接上級檢查而粉飾太平大做表麵文章,這種感覺讓我們兩人都很壓抑,但誰也不說出口,我們共同在維護一個虛假繁榮的愛情,在指鹿為馬的原則下過著同居生活。有一次在床上辦完事後,她終於用寧靜而尖銳的目光戳穿我,“既然你沒有出汗,完全沒有必要用毛巾擦自己的額頭。”我手裏攥著毛巾如同攥著起訴自己的證據,毛巾上的鮮花在燈光下盛開。屋外的風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