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裏燈光虛情假義地溫暖著饑腸轆轆的食客們,乞丐的搪瓷缸在粗糙的手中變得冰涼,進進出出的人們將玻璃門外的冷風裹進餐館內,乞丐心裏的冬天已經提前到達,他想象著下雪的日子裏,城市裏的樓房跟鄉下的電線杆一樣凍得僵硬,寒風像鋸子一樣鋸著城市的窗子和鄉下的樹梢。
乞丐被一種冷的感覺激勵著,他搖晃著從餐館的金屬椅子上站起來,他大吼一聲,“上飯——”
這尖銳粗重的聲音吞咽了餐館內所有食客們的竊竊私語,盤旋在餐館內的背景音樂聲也啞了,好像是一首叫《科羅拉多月光》的曲子。食客們從乞丐雜亂的胡子和肮髒的衣服上準確地判斷出了乞丐的身份,隻是後來的人無法理解乞丐的理直氣壯,他們興趣逐漸高漲,暫時放棄了吃飯,看乞丐繪聲繪色。
年輕的老板走過來,有些不高興了,他對乞丐說,“我已經讓廚師給你做了,你能不能再等一會,你看客人來的太多了。”
乞丐拿著金屬的勺子指著老板的肚子,“我不是客人嗎?”
老板說,“我沒說你不是客人。”
“為什麼別的客人的飯都上來了,不上我的飯?”乞丐將傷痕累累的搪瓷狠狠地跺到桌上。
老板說,“你不要再吵了,我認你狠,馬上就給你上飯還不行嗎?”
乞丐說,“你不要門縫裏看人,把我看扁了。我有的是錢!”
後來的食客們非常興奮,他們笑得有些忘乎所以,這城市意外的風景使他們壓抑了整整一個白天的神經生動活潑起來,一些先前的客人繼續勸小老板,“你快點給他弄一碗飯來吃不就得了。”小老板說,“我生意實在忙不過來。”
乞丐對身邊一位年齡比較大看上去很有修養的食客說,“我要買一碗雞蛋火腿炒飯,老板不賣給我,像話嗎?”
很有修養的食客說,“是不像話,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乞丐說,“應該是花錢吃飯人人平等。”
很有修養的食客連連說是。這時服務員腳步很慎重地送來了一大碗雞蛋火腿炒飯,乞丐讓服務員給他倒來一缸子白開水,然後非常耐心細致地吃起了飯,乞丐吃飯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數著米粒,這種紳士文雅的作秀讓乞丐精神飽滿,他的姿勢端正,喝水的動作輕柔而細膩,有些抒情的成份。
這頓漫長的晚餐一直吃到後來的食客們不再把他當成乞丐,當乞丐意識到他已經成為一名平常食客的時候,他才心滿意足地準備結束這頓晚餐,乞丐甚至讓碗裏剩下幾粒油亮亮的米飯,他知道這種浪費在此刻是極其重要的,這是一種奢侈的宣言,有錢人都應該是這樣的,乞丐在今天晚上麵對一碗炒飯,他就是個有錢人。
乞丐放下筷子,對服務員大聲喊了一聲,“付賬!”
年輕老板連忙走了過來,他對乞丐說,“不收你錢了,這碗飯算我送給你吃的。”乞丐臉上漲出受了侮辱後的憤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說話不算數,難道我還能白吃你的一碗飯?”
年輕老板說,“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覺得我怠慢你了,就不收錢了。”
乞丐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兩元的鈔票、兩枚壹元的硬幣和幾張毛票及壹角的硬幣,然後莊嚴地放在桌上,“五塊錢一碗,一分不差!”
年輕老板看乞丐從口袋裏摸錢的手是殘廢,就對乞丐說,“你老人家是殘疾人,我怎麼好意思收你的錢呢?”說著就抓起錢要塞給老年乞丐。
乞丐站在老板的麵前,一字一頓地說,“我的手雖然斷了,但我的脊梁骨沒斷!”說著拎起搪瓷缸拂袖而去。
老板看著乞丐揚長而去的背影,一時麻木不仁,嘴張了張,說不出一個字來。崐乞丐走進秋天的夜裏,外麵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冬天已經離這個城市不遠了。
這個晚上,妓女和騙子們在風中尋找新的目標,許多人都在深秋的夜裏做夢,夢中的生活鮮花爛漫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