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雲台鎮提前刮起了寒冷的風,天氣預報說一股西北利亞來的寒流迅速越過黃河長江後繼續向偏東方向移動,一夜猛烈的秋風秋雨,第二天早晨雲台鎮的馬路上就落滿了枯黃的樹葉,枯黃的水稻倒在田野裏。少數人在風中縮起了脖子,他們的頭發和田裏的莊稼一樣混亂。
兩個不速之客的出現中斷了鎮長辦公會議。鎮長在辦公室仔細看了他們的身份證和工作證,臉上有了短暫的緊張和恐慌,這種情緒被來人準確地捕捉到了。兩位不速之客中的一位中年人將黑色的公文包放到會議桌上,包上幾個白色的字像子彈一樣射入了範中康的眼睛和他的神經裂縫裏,“某某省反腐敗工作辦公室”。
中年人說,“範鎮長,你看清楚了我們的工作證和身份證了吧?”
範中康滿臉堆笑說,“看清了,看清了,我們熱烈歡迎省反腐敗工作辦公室領導來我鎮檢查指導工作。”
中年人又問,“我們不是領導,我們隻是普通工作人員,你對我們的證件不會有什麼懷疑吧?”
另一位年輕人在中年人跟範中康的對話中,認真地記錄著他們的對話。範中康毫不遲疑地說,“鋼印公章全都有,哪能懷疑呢?”
中年人很節製地笑了笑,“範鎮長請不要介意,我們反腐辦的工作都是從不信任開始的,因此也不會客套。”
範中康說,“哪裏,哪裏,這是黨的紀律,理所當然。”
中年人將公文包打開,然後從裏麵抽出一大堆手寫的和打印的複印件,又戴上眼鏡,認真地翻了一會說,“範鎮長,你是知道的,我們反腐辦找你一般是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中年人用眼睛盯住範中康,範中康已經鎮靜了下來,他說,“不管事情多麼嚴重,我們也應該積極配合。這樣吧,先到溫泉賓館住下來,吃過飯以後再工作。”
中年人說,“我們反腐辦的經費很緊張,不能住溫泉賓館。”
範中康說,“這是哪裏話,到我們鎮上來,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支持和鼓勵,哪能要你們付房費呢?”
中年人將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你這是什麼話,你想讓我們犯錯誤嗎?”
範中康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溫泉賓館按你們規定的出差旅館費收取,隻是給一些優惠。”
中年人說,“我們已經來了好幾天了,鎮政府招待所條件還是挺好的,公共衛生間很幹淨。”
範中康一時不知所措,他有些無中生有地搓著手,說,“先去吃飯吧!”
中年人說,“不行,我們自己吃飯。”
範中康僵在那裏,他聽到了屋外秋天的風聲異常尖銳,像刀子。
太陽掛在樹梢上,樹枝將黃昏的太陽分裂成碎片,天空流淌著北方的風。與範中康交鋒了一個下午,範中康仍王顧左右而言他,語氣謙恭態度頑固,鎮招待所一間結構淩亂設施簡陋的房間裏出現了短時間的沉默。省反腐辦的兩位調查人員仍以極大的耐心等著範中康主動交待問題。中年人一再說,如果你要是自己說出來,就等於是爭取主動,我們黨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從來沒有改變過。範中康說,“我們雲台鎮地處偏遠,在全縣財政緊張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拖欠過一分錢工資,十一月份的教師工資都已經全部到位了,我們這裏既沒有外資企業,又沒有重點項目,我已經很不容易了……”反腐辦中年同誌打斷他的話,“範鎮長,我們不是要你講成績,我們的工作是要你講問題。”範中康以他殘存的意誌仍在作最後的抵抗,他說自己如果要有問題的話,那就是整天忙工作對家庭缺少責任感的問題。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手機頻繁地響個不停,他接電話時總是這樣說,“我正在接待省裏來的領導。”
反腐辦的中年人眼見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於是他就敲著桌上的一堆虛虛實實的材料,“範中康同誌,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是不會從省城下來的,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跟你們縣委縣政府聯係,一旦我們跟你們縣委縣政府聯係的話,等於就是問題徹底公開了,那就不是坦白的問題了,而是討論如何處理你,現在中央反腐敗力度很大,胡長清成克傑哪一個官不比你大。”
範中康認真地聽著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每一根針一樣先後紮進他的感覺中。他說,“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