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一過,風越來越涼了。
始建於民國初年的柳絲巷早已風光不再,當年的歌館妓院茶樓酒肆綠柳如煙的繁華與喧鬧已經沉澱在曆史的某一頁中成為黃昏中老人們滄桑的回憶。如今,破舊的街道兩邊擁擠著鏽跡斑斑的老式建築,沿街腐朽的木板和街角裏膽大妄為亂竄的老鼠暗示著柳絲巷行將崩潰的必然命運,新的城市規劃圖上兩年後再沒有它的位置,現在僅剩下少數幾顆歪脖子古柳很勉強地證明著柳絲巷與柳樹的聯係。我每天就是從這個沒落而且聚居著窮人的巷子出發去城隍廟執勤。
現在,我每天手都插在褲子口袋裏,手指緊緊扣著六四式手槍的板機,神經質地搜索著目標,期待著那個臉上有刀疤的劫匪出現就像喜歡《雙節棍》的歌迷期待著周傑倫跟自己握手一樣急切。我想隻要跟他狹路相逢,我一定要讓他下半輩子過上殘疾人的生活。一個警察被嫌犯嘲弄比被女朋友拋棄更加難堪和沒有尊嚴。別人都下班了,我還貓在城隍廟的某個商鋪的角落裏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這種近乎癡心妄想的努力終於讓大劉沉不住氣了,他拽著我的袖子說,“你這樣做,太愚蠢了。走,吃飯去!”
我是在買飯的時候遇見女孩的。後來知道女孩叫秋月。
柳絲巷口,我和大劉最先看到的是女孩的背影。女孩正推著盒飯餐車準備固定在路邊的拐角處,餐車在推向路肩的時候,先是被一塊斷磚硌了一下,然後一頭撞向路邊的一根水泥電杆上,餐車的飯菜就潑灑了一些出來。
餐車後麵的一個嘴上留一圈胡子的中年男人衝過去,凶狠地罵道,“你眼睛瞎了!”
我和大劉走到餐車前,發現女孩一臉的驚慌和恐懼,她手足無措地愣在那裏,秋風吹亂了她的頭發。
留胡子的中年男人吐掉嘴裏的煙頭,“你缺胳膊少腿呀,你是殘廢呀!”
女孩站在秋風中抽泣了起來,臉上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我以警察的身份站在中年男人的麵前,“你怎麼隨便罵人?懂不懂法?”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我腰間的警棍,嘴上的胡子細微地抽搐了一下,聲音頓時軟弱了下來,攤開雙手,邏輯混亂地說,“鄉下來的。第一次出攤,就弄成這樣。我不想收留她,還給她三百塊錢工資。我這人心好。這小本買賣,也賺不了幾個錢……”
我打斷中年男人,“別給我解釋,當眾罵街,破壞公共秩序,把你帶到局子裏去,一點都不冤枉你。”
中年男人說了聲“再也不敢了”,匆忙離去。
女孩感激地看著我,聲音低低地說了聲,“謝謝你,大哥!”
我和大劉幫著將餐車推到不影響行人走路的拐角處。正是午飯時間,一些人圍過來買盒飯。女孩很不熟練地將飯菜打到餐盒裏。
我對大劉說,“我們也買兩盒吧!”
女孩顯然給我們多打了一些菜。
女孩臉上的淚水已經風幹了,飯菜的熱氣彌漫在女孩的臉上,然後又在秋風中碎了。這時我和大劉都愣住了,這是一個城市裏根本見不到的女孩,清秀而樸素、幹淨而純潔,清澈如水的眼睛裏流露出涉世未深的簡單和迷惘,略帶些許憂傷。在一個個女孩靠口紅眼影脂粉和彩色頭發來維持美麗和自信的城市裏,我們每天都被逼著接受惡俗的時尚與誇張的表情,前女友腥紅的嘴唇時常給我一種嗜血者的恐怖。我知道自己有著鄉下青年與生俱來的土氣,但我還是忍受不了過分化妝的表情給我造成不明真相的壓迫。賣盒飯女孩站在秋天的巷口簡直就是對城市女孩遠離真實與純粹的挑戰和諷刺,她的清麗脫俗足以讓每一個從她麵前經過的城市女孩徹底自卑。
回宿舍的路上,我和大劉都陷入自己的想象中。中午的陽光麵粉一樣稠密,柳絲巷裏行人匆匆,路邊烤羊肉串的炭煙和香味彌漫在每一張欲望貪婪的臉上。
盒飯的味道比分局食堂的味道好不了多少,但我和大劉還是津津有味地認真地吃著。大劉咽下最後一口飯,突然對我說,“這麼清純的女孩,要是在夜總會坐台,還不讓男人們拚得你死我活。”
我扔下手中的筷子,狠狠地盯住大劉,“你這叫什麼話?”
大劉被我突然的情緒激動震住了,“你是不是愛上她了?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盒飯的錢忘了付。”
我和大劉麵麵相覷。
午後的陽光和喧囂的市聲從窗外湧進了屋內,屋內突然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