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大夫(2 / 3)

“滾出去!”王大夫吼道,“給我滾出去!你不配呆在這個家裏!”

“他不能走。”好聽的聲音說。

“我不想見到這個人,”王大夫說。“——我說過了,這是我們倆的事。”王大夫突然笑起來,說:“我跑不了。我也不想跑。”

“錢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

“給錢。我們走。”

“不行。他先走。”

“他不能走。”好聽的聲音說。

“他走,我給錢。他不走,我不給——你們商量一下。”

王大夫丟下這句話,一個人到廚房去了。

一進廚房王大夫就拉開了冰箱。他把褲腰帶翻了過來,扯出錢,扔了進去。王大夫附帶摸出了兩隻冰塊,一把捂在了嘴裏。聽見弟弟出門了,王大夫開始咀嚼。冰塊被他嚼得嘎嘣嘎嘣響。王大夫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人了。他脫去了上衣,提著菜刀,再一次回到了客廳。

客廳裏靜極了。靜到王大夫能感覺到牆壁、沙發、茶幾上的杯盞。當然,還有菜刀。刀口正發出白花花的鳴響。

好聽的聲音說:“你想好了。是你想玩這個的。我們沒想玩。我們可是規矩人。可我們也會玩。”

王大夫說:“我沒讓你們玩這個。”王大夫提起刀,對著自己的胸脯突然就是一下。他劃下去了。血似乎有點害羞,還等待了那麼一小會兒,出來了。一出來它就不再害羞了,叉開了大腿,沿著王大夫的胸、腹,十分精確地流向了王大夫的褲子。血真熱啊。像親人的撫摸。

王大夫說:“知道我們瞎子最愛什麼?”

王大夫說:“錢。”

王大夫說:“我們的錢和你們的錢是不一樣的。”

王大夫說:“你們把錢叫做錢,我們把錢叫做命。”

王大夫說:“沒錢了,我們就沒命了。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我們瞎子會死在哪裏。”

王大夫說:“你們在大街上見過討飯的瞎子沒有?見過。”

王大夫說:“討飯我也會。你們信不信?”

王大夫說:“可我不能。”

王大夫說:“我是我爹媽生的,我不能。”

王大夫說:“我們有一張臉哪。”

王大夫說:“我們要這張臉。”

王大夫說:“我們還愛這張臉。”

王大夫說:“要不然我們還怎麼活?”

王大夫說:“我得拿我自己當人。”

王大夫說:“拿自己當人,你們懂不懂?”

王大夫說:“你們不懂。”

王大夫說:“兩萬五我不能給你們。”

王大夫說:“我要把兩萬五給了你們,我就得去討飯。”

王大夫說:“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王大夫說:“給你們捏腳。”

王大夫說:“兩萬五我要捏多少隻腳?”

王大夫說:“一雙腳十五塊。一隻腳七塊五。”

王大夫說:“兩萬五我要捏三千三百三十三隻腳。”

王大夫說:“錢我就不給你們了。”

王大夫說:“可賬我也不能賴。”

王大夫說:“我就給你們血。”

血已經流到王大夫的腳麵了。王大夫覺得他的血不夠勇猛,他希望聽到血的咆哮。王大夫在胸脯上又劃了一刀,這一下好多了。血汩汩的。可好聽了。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王大夫說:“我就這麼一點私房錢。”

王大夫說:“我都還給你們。”

王大夫說:“你們也不用不好意思,拿回去吧。”

王大夫說:“能拿多少拿多少。”

王大夫說:“我還有一條命。”

王大夫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王大夫說:“夠了沒有?”

王大夫說:“給句話。夠了沒有?”

客廳裏的血已經有點嚇人了。好聽的聲音沒有能發出好聽的聲音。刀在王大夫的手上,刀口的眼睛已經瞪圓了。好聽的聲音伸出手,抓住了王大夫的手腕。王大夫說:“別碰我——夠了沒有?”

好聽的聲音說:“夠了。”

王大夫說:“夠了。”

王大夫說:“——夠了是吧?”

王大夫說:“——清賬了是吧?”

王大夫說:“你們走好。”

王大夫說:“你們請。”

王大夫放下刀,托在了手上。他把刀送到好聽的聲音麵前,說:“那個畜生要是再去,你就用這把刀砍他。你們想砍幾段就砍幾段。”

屋子裏靜了片刻,好聽的聲音沒有答理王大夫,他走了。他們是一起走的,是三個人,總共有六隻腳。六隻腳的聲音不算複雜,可聽上去還是有點亂。王大夫聽著六隻腳從家門口混亂地、卻又是清晰地遠去,放下刀,回過了頭來。

現在,屋子裏真的安靜了,像血的腥味一樣安靜。王大夫突然想起來了,父母還在家呢。他的父母這一刻一定在望著他。王大夫就“望”著自己的父親,又“望了望”自己的母親。這樣的對視大概持續了十幾秒鍾,王大夫的眼眶一熱,汪出了一樣東西。是淚。父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了,他們一定都看在眼裏了。

怎麼會這樣的?怎麼就這樣了?王大夫本來已經決定了,把弟弟的賭債還給人家的。可是,也就是一念之差,他沒有。他都做了什麼?這個荒謬的舉動是他王大夫做的麼?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他今天的舉動和一個流氓有什麼區別?沒有。可恥了。在今天,他是一個十足的地痞,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太齷齪了。他王大夫再也不是一個“體麵”的人了。他的舌頭終於說了一次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