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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雪上加霜
老張給安園看當鋪看了一輩子,早三十年是安老爺來,後十年是安老夫人偶爾過來掃一眼。
他就在這裏守了四十年,從跑腿的小夥計到了花甲之年。
老張估摸著自己進了棺材的那一天,都見不到安少爺一麵了,沒有想到,溯源城開冬最冷的這天早上,一個很是倜儻的公子哥裹著棉襖子就進了鋪子,張嘴第一句就是:“牌匾是門麵,都斜在一邊了,今天就重做一個。”
老張蹭了蹭眼睛,這沒錯啊,是前個月在畢府吃酒的時候,見著的台上那唱小戲的安少爺。今天是吹什麼風兒,把他吹過來了?
“安少爺,您這是”
“昨個兒官兵才走,鋪子也都收上去了,就剩下咱們這安家起家的老當鋪,我過來瞧瞧。”
“新鮮了,難不成這當鋪的主子也要當東西?”老張仗著自己年邁,也不太顧及,安以墨倒是也不生氣,嗬嗬一笑,搓著手,暖和著,說話都有了哈氣,“也是,也不是。”
“安少爺這又是在耍戲老奴呢?”老張素來知道這安少爺是個敗家子,十年來也沒見過他幾麵,就當他是因為被抄家了手頭緊了,又來當鋪搜刮油水拿去花天酒地呢。
“典當這買賣,我們安家為何能做的這麼大?在我看來,無非就是一樣,良心。我們做典當這生意,買來賣去,良心不能典當出去,這才是根本。所以我說了,有所當,有所不當。”
安以墨一番話出口,老張眼珠子轉悠了三圈半,這才有點水兒蕩在已經沒了眼淚的眼窩子裏,顫巍巍地走在那櫃台後的高椅子上,照例把那賬簿、印泥、毛筆一一擺好了,然後一請手,“少爺,容老奴先開了張,您瞧瞧,再說說這當務之急是不是要換牌匾。”
安以墨就坐在那旁邊的椅子上,也沒點心,也沒茶水,屋子四角都有些漏風,坐的久了就開始哆嗦。
尤其是那門總是開著,老張卻似乎並不怕冷似的,而或是習慣了。他慢條斯理地翻著賬簿,偶爾毛筆沾一沾自己吐沫,就這麼在上麵圈一筆。
這是安園起家的根本,卻在世世代代越做越大後,被後人忘記的原點。
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方才開始上人,卻是一個畏手畏腳的婦人,一直緊緊抱著那包裹,跟命根子似的,到了那高台前,抬高了放在上麵,踮著腳看著老張細心地抖開,露出一間做工還算精細的襖子來,白毛一點灰都沒沾,看得出是從來沒上過身
老張在台子上麵一點一點查貨,那女人就一點一點揪著帕子。
“收,陳年破舊襖子一件錢五兩四錢。”
那婦人咬著下唇,看著老張把包裹和一紙單子一並推過來,並不辯駁。
“按手印還是”
老張問了半句,那婦人抬手拿了毛筆,竟端端正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喲,原是張舉人家的,寫的一手小楷,怎到了我這店了?”老張抬眼瞧了這婦人一眼,這溯源城他人雖然不能一一對上,名字卻熟絡得很。
“相公考了幾年都不中,又是要上京的時候,給他攢些路費。”
“這冬日可是一天緊過一天了,你這單薄的身子,把襖子當了,怎麼過冬?”老張平日是見多了這樣的窮苦人或者無奈人,今日這樣多話,都是說給安以墨聽的。
安以墨雖然沒有起身,那神色,卻是認真。
“哎,先渡過這到坎兒再說,襖子您幫著多留兩天,興許我還能贖回來”
這進了當鋪的,十個有九個都會這樣說,可是老張最清楚不過,他們大多數都不會來了,隻剩下這些死的物件,訴說著一樁樁故事。
老張將抵押單一式兩份,婦人都簽了字兒,留起一份。隨後老張便把正好的銀兩用布包了,遞給她。婦人連看都沒再看一眼那襖子,抬步就出了當鋪。
這一天,安以墨從早上坐到晚上,沒吃沒喝,也再沒說一句話,到了上燈關鋪子了,老張開始整理東西準備鎖門了,安以墨方才站起來,眉頭一直擰著。
“少爺,老奴這一輩子,都在安家的當鋪。安家不靠這兒吃飯,可是很多人卻靠著它呢。進來當的,都是無奈之人,貧苦之人,不比您那些花紅酒綠的營生,那牌匾讓人看著不膽顫,這門檻兒也不高。奴才不知道您想做的生意有多大,您的抱負有多大,老奴隻是知道,您八成是來錯了地方了。”
安以墨也不回嘴,隻是突然說,“那張舉人家住何處?那襖子能否給我?”
老張舔了舔嘴,卻是說:“張舉人家就在安園後身那條胡同裏,您在溯源這麼久了,都沒走出去過自己這巴掌大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