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學苑》,這是阮沅為之工作的雜誌名稱,人們偶爾會在貨源比較齊全的書報攤上看見它的蹤跡,它是月刊,目標讀者群是12歲到17歲的少女,主要內容是“缺乏常識”的中短篇言情小說,捕風捉影但不傷人的娛樂八卦以及,隻會使少女在暗戀隔壁教室帥哥的泥淖裏越陷越深的編讀往來。
這本雜誌刊登原創,也刊登一部分日本最新的輕小說連載,當然都是些不付版稅的盜版,能拿到錢的隻有做翻譯的阮沅。畢竟這份雜誌連正規刊號都沒有,隻弄了個書號勉強在湊合。
其實這工作就是厲婷婷給阮沅聯係的,之前她給這本雜誌畫過插畫。
這份工作不忙碌,壓力也不大,除了做翻譯,阮沅也協助周芮搞搞文編,雜誌社人太少,而且周芮讚她文字功底好。在這裏,每個月最關鍵的階段,也就是月底出稿的那幾天:稿件編輯整齊,出CTP板子然後最終校對,再送印刷廠印製發貨。
所以平日不忙碌時,她們會有很多閑聊的時間。正是因為人少,彼此關係都挺好,所以厲婷婷一出事,周芮和小廖才會抓住阮沅打聽。
“多詭異!”阮沅用講恐怖故事的口吻說,“連皮都沒破!可是司機的頭都撞爛了!”
周芮心中不忍,她趕緊問:“那這麼說,不是沒在醫院呆多久?”
阮沅搖搖頭:“一個禮拜就出來了,一出來,人就不對勁了。”
“怎麼個不對勁法?”小廖好奇地問。
“這……”
阮沅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隱約覺得自己像是在說表姐的壞話。
“性情大變?”小廖又問。
“嗯,性情大變。”阮沅重重點頭,“變得完全不像她了。也不笑,成天坐著發呆,動不動就哭,哭完了繼續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稍微惹著她了,就亂扔東西罵人。”
周芮和小廖的臉上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阮沅描述的這個厲婷婷,簡直和他們認識的那個溫和女性截然相反。
是什麼事情,讓一個人徹底改變了性格?
“不光是這呢,說話也難聽了,夾槍帶棒的。”阮沅思索著,又道,“和我舅舅、舅媽的關係也鬧僵了,一定不肯在家裏住,非要搬出來。”
“所以你就搬去和她一塊兒住?”
阮沅點了點頭:“怕她這麼下去會出事唄,我在旁邊也好有個照應。”
“沒出去工作了?”小廖又問。
阮沅搖搖頭:“沒有。就坐在家裏發呆,有時候也不知是什麼附體,抓了筆就畫,畫一堆亂七八糟的,然後再拿打火機一張張燒掉,也不肯給我看。”
她這麼一說,那倆就都覺得蹊蹺了。
“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啊?”周芮問,“會不會是抑鬱症?還是創傷性後遺症?”
“她哪裏肯去看醫生?”阮沅苦笑,“連我都是好說歹說,才肯讓搬進去住的。再多說兩句,搞不好她會趕我走的。”
“那這不成了……六親不認了?”小廖疑惑。
阮沅沒接這話,她心裏卻想,可不是。
當然,在雜誌社的這些閑聊,阮沅不敢和表姐提,上次她試探著和厲婷婷說,小廖他們想來看望她,阮沅連話都還沒說完,厲婷婷就厲聲打斷她說,自己誰都不見,如果阮沅再給她添亂,那她就立即搬走。厲婷婷一臉嚴詞厲色,像是在下什麼死命令。
阮沅又鬱悶又生氣,表姐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就好像之前十多年的姐妹感情說沒就沒,自己連關心都不能關心一下了。
同時阮沅還覺得,自從那個男人出現之後,表姐就變得更不對勁了,之前她還隻是發呆,亂發脾氣,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等到那個神秘的男人出現以後,表姐的古怪裏麵,又多了一種:恐懼。
有的時候,阮沅看見厲婷婷渾身微微顫抖,整夜無法安眠,就是當她發現那男人又出現在樓下時,那男人一來,厲婷婷就驚恐不已,如發覺天空出現蒼鷹痕跡的野兔,渾身每一根毛發都豎起來了,發瘋般在大地上奔跑,拚命想尋找一個洞穴鑽進去。後來,厲婷婷甚至還給門上加了一道鎖,害得阮沅那天差點進不來家門。
阮沅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得想點辦法改變現狀。
所以那天晚上,當阮沅再度發現樓下的男人時,她就對厲婷婷說,自己想下去和那人談談。
厲婷婷盤腿坐在床上,起初,她沒聽明白表妹的話。
“我去和他談談。”阮沅耐心地說,“我叫他別再來找你了,如果他不肯聽,我就報警。”
厲婷婷瞪著眼睛,神色古怪地看著阮沅,像是在聽異國語言。
阮沅幹脆起身,拿過T恤套在頭上,又拿過牛仔褲來,一麵穿,一麵說:“這事兒我就不信還擺不平了!憑什麼呀!讓他成日背後靈似的跟著咱們?咱們還拿他沒轍?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不要去!”厲婷婷突然伸出手臂,打斷阮沅,“不要管他!”
阮沅穿了一半牛仔褲停住,她愕然望著厲婷婷:“可是表姐,咱們不能總這樣下去啊。”
“這事兒和你沒關係。聽見了麼?和你沒關係!不要插手!”
阮沅心裏真不舒服!
她的手指拉著牛仔褲的銅扣子,忍了半天,才說:“嗯,你的事兒現在全都和我沒關係了,下一步,你得和別人說,根本就不認識我了吧?”
“其實你隻是想去見他,對不對?!”厲婷婷突然冷笑,“難道說,迷上了?”
阮沅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表姐,你這話說得就過分了。”她艱難地說,“我這不是因為你麼?什麼迷上了?那人長什麼樣我都沒看清……”
厲婷婷冷冷看著她,忽然頭往後一仰,倒在床上。
“我這也是為你好。”她哼了一聲,“你不識好歹,我也不能拿繩子把你綁在家裏,要是再繼續不準,你保不齊得恨我——想去就去吧,往後懊悔了可別找我救命。”
去警告一個陌生人,讓他別再出現,這會帶來什麼懊悔呢?阮沅想不通,她幹脆不再去想,拿了鑰匙走出門。
下了樓,阮沅往前看了看,那男人還站在前麵梧桐樹下,像是在等誰。
阮沅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徑直走過去。
一見有人從樓裏出來,那男人向後退了一步,等到他看清來人是阮沅,那張臉上,就顯出詫異的神色了。
阮沅走到他跟前,站住。
“你到底想幹什麼?”阮沅鼓足勇氣,裝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什麼?”男人一愣。他的臉孔看起來不太清晰,頭頂那盞路燈碰巧壞了。
“我是說,你每天跑來這兒站著,讓我表姐很不安。”
男人冷冷道:“我沒有違法。”
“你是沒違法,但你這樣做不對。”阮沅繼續說,“以後別再來了,好麼?”
“這不關你的事。”男人有點粗魯的說。
“怎麼不關我的事?”阮沅生氣了,“都跟你說了,你這樣,我表姐很害怕!”
男人發出一聲冷笑:“她害怕見我?”
阮沅忍了忍,才又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想要錢麼?”
“可不是?”男人語帶諷刺道,“我被你表姐玩弄了,現在來找她要青春損失費。”
“……”
“別管閑事,好麼?”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蠻橫卻充滿惆悵,“我和你表姐的事,與你無關。”
對方都下逐客令了,阮沅卻不肯走,她猶豫了半天,才說:“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她這麼一說,男人很驚訝。
“你總這麼守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對吧?”阮沅改變策略,開始好言相勸,“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是不是我表姐做錯了什麼,得罪先生你了?”
男人沉默片刻,才道:“我有好幾年沒見她了,我隻是想……見見她。”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剛才的蠻橫卻消失了。
阮沅無法,隻得說:“我姐現在成天宅在家裏,根本不出門,日常用品都靠我給她買。你就是這麼再守一個月,她也不會出來的。”
男人不動,不說話,稀疏的月影灑在他的身上,淒淡冷清。
“咱們談談,好麼?”阮沅繼續說,“找個時間,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我去和我表姐溝通,你看這樣行不行?往後,你就別這麼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