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阮沅不得不承認,在追求別人這種事情上,她沒有太多實戰經驗,一向都是人家追她,她的那點兒僅有的愛情技巧,全都是從言情小說裏學來的,她沒文化,就愛看個言情小說啥的,誰知如今進了宮,連言情小說都沒得看了。
“誰說沒的看了?”宗恪在她這番抱怨之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阮沅詫異極了:“宮裏有言情小說?!”
宗恪沒立即回答她,起身,他走到書架跟前,翻了翻,拿出一本線裝書來,扔到阮沅跟前。
阮沅定睛一看,封皮上寫著《玫瑰盟》三個字,翻開來看,有點像傳統話本的形式。
“咦?這是什麼呀?”
“近兩年華胤的流行言情小說。”宗恪哼道,“聽說盜版賣得可好啦。”
阮沅大笑:“你是這作者的粉絲?咦?這作者……怎麼是佚名的?”
“我雖算不上是這作者的粉絲,不過我也很想找到這位作者。”
“咦?為什麼你說盜版賣得好?正版呢?”
“正版都被我下令銷毀了。”宗恪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拿在手上的,是難得幸存的正版之一。”
阮沅嚇了一跳:“這是禁書?!咿呀,難道是這兒的金瓶梅?為什麼你要銷毀正版?”
“你讀讀看,就知道為什麼我要銷毀它了。”
阮沅定了定神,翻開那本小說,一開頭它就說,古時,海之彼岸,有個金翰國,金翰國有個太子,從小被送去敵國當人質,然後和敵國的公主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以一株玫瑰結下夫妻之盟……
阮沅讀了十幾頁,還是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書裏沒有什麼色情描寫,好像文字也還算文雅別致。
“喂,這本書沒說啥啊?隻是本言情小說吧,又不是黃色書刊又沒宣揚造反,為什麼你要銷毀它?”
“還看不出來?它寫的就是我和縈玉。”宗恪說。
阮沅大驚:“可……可這上麵說什麼金翰國……”
還沒說完,阮沅就明白過來,這是作者假托的國家,和白居易用“漢皇重色思傾國”來諷刺唐明皇,道理是一樣的。
阮沅頓時覺得手中這本書,變得沉甸甸的。
當晚,阮沅花了一個通宵,把這本書看完了。
書寫得不錯,文字流暢,故事跌宕,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知道它影射的對象,阮沅看得十分投入,她跟著書裏的主人公一同經曆命運的波瀾,看著他們從相愛到互憎,數十年間人事變遷,直到最後,女豬死去,隻留下男豬一個人。
而且結尾相當煽情:已經當了皇帝,吞並了敵國的那個金翰國太子,在下令殺死自己妻子之後,獨自坐在書房內。事情完結,有人來稟報,說皇後已經自盡。得到消息的皇帝,怔了一怔,隻輕聲道:“哦。”
正是寒冬,書房卻敞著窗子,任狂風把屋子冰得寒冷徹骨,那時節,大雪已下了好幾日,終於住了,積雪反射著白亮的銀光,映襯著那皇帝的臉孔也雪一樣慘白,隻一雙劍眉,黑若鴉翅。
一個下午,皇帝獨自坐在書房裏,出神般凝望那白雪。
阮沅心潮起伏,她合上書,起身推開門來到院子裏,仰望天空。
今夜,無月也無星,穹廬是沉墜墜的黑藍,無邊無際覆蓋著這個世界,如啞女無措的臉。
阮沅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她常常被言情小說感動,但是今次這滋味卻又不同。
就好像她和那皇帝一樣,同坐在冰冷刺骨的書房裏,望著屋外白皚皚的無盡天地。就好像她就是那個皇帝,親手扼殺了最不能失去的那個人,可怕的鮮血在自己掌心綻放,永不消退。
……痛入骨髓,不能自抑。
她知道他這輩子算完了,走到了頭,哪怕之後又做出無數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真正的生命,就終結在了這一天。
從此之後,寂寞將如附骨之疽,伴隨餘生。
第二天,阮沅黑著眼圈將書還給宗恪,宗恪問她感覺怎麼樣,阮沅有那麼一會兒,沒出聲。
“真這麼感動呀?”宗恪玩味似的看著她。
阮沅疲倦地搖搖頭。
“這故事真不好,眼睜睜看著裏麵的人物走進死胡同,拉都拉不出來。我最恨這種無回天之力的事情。”
宗恪看了她一眼,仍舊將書放回到書架上。
阮沅忽然抬頭,悄聲問:“這本書,裏麵有多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