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的“大鬧天宮”並不是真的沒人管。
宮內總管淩鐵曾經向宗恪旁敲側擊過好幾次,但宗恪卻始終裝聾作啞。
後來淩鐵不耐煩了,幹脆在散朝的路上堵住宗恪,問他“到底打算怎麼辦”。
宗恪左看右瞧,淩鐵那架勢,很明顯是不問清楚不罷休,宗恪逃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被圍堵的皇帝知道自己已插翅難飛。
淩鐵是他師父,宗恪的那點本事隻能在他手心打轉。
於是宗恪幹脆放棄,他問淩鐵:“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很簡單,讓她學會宮廷禮儀。”淩鐵很幹脆地說,“適應宮廷生活,就跟宮裏這其他女人一樣。”
宗恪冷冷地道:“她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幹嘛非要讓她和她們一樣?”
“不管她是什麼人,都得守規矩。”淩鐵繼續說,“總得不讓人為難才好。”
“她讓你為難了?”
“很為難。”
宗恪瞪著那張醜臉,淩鐵毫無躲閃的意思。
“身為尚儀,伺候在陛下身邊,本該禮數周全,可她行事亂七八糟,說話一直不改口,竟然直呼陛下名字。這樣下去,別人也會學著她的樣子,壞了規矩。”
“她們學不來的。”宗恪笑起來,“給她們換個腦袋也學不來。”
“陛下這樣縱容一個女官,與禮製不合。這會授天下以話柄。”
“天下管不著這些。”宗恪不悅,“她一沒殺人二沒幹政,隻在我身邊伺候筆墨,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非要她改?”
“阮尚儀的事情暫且不提,陛下,目前**嬪妃均無子息……”
“煩不煩啊?!”宗恪火了,“這件事我說了,不要再提!”
“那怎麼行?陛下子息單薄,太子身體孱弱,陛下理應為社稷大計……”
“內事朕自處之。”他說完,拔腿就走。
這是一個信號,表示宗恪已經不想再談下去了,但淩鐵才不怕他不耐煩,他跟在宗恪身後,繼續說:“難道是因為陛下還念著元廢後?”
“和那無關。”
“那又是為什麼?”
淩鐵盯著宗恪,他發現宗恪把嘴閉得緊緊的,那副樣子,像死掉了的貝殼。
淩鐵無奈,他知道對話已經不可能繼續下去了。
“既然如此,老奴也不再追問,”他低聲說,“如今丹珠仍未回來,老奴隻怕這宮裏再添是非,往後可就麻煩了。”
理所當然的,他沒有得到宗恪的回答——皇帝已經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宗恪不想說話的時候,就算你給他上刑、拿烙鐵燙他的嘴,他都不會吭聲,關於這一點,淩鐵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知道了。
他收了個不聽話的徒弟,淩鐵有點煩惱,不過也沒關係,世事不能盡善盡美,反正為徒弟不聽話而發愁的人,並不止他一個。
淩鐵是在宗恪八歲那年遇到他的,那一年,對延齊兩邊,意義都十分重大。
短短二百四十年間,原本默默無聞的邊境蠻族,在三代君主的勵精圖治之下,國勢蒸蒸日上,以都城舜天為基,內修製度,外行侵伐,其實力駸駸然已能與大齊帝國相抗衡。持續了將近五十年的東收西降之後,這個生於帳篷死於馬背、終生流浪在荒漠裏、被中原蔑稱為狄虜的民族,於當年統一了整個遼闊北方。
那一年,對淩鐵個人而言更為重要。
淩鐵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計劃。
一個幾乎要耗費一生的龐大計劃,他打算投入一切來完成這個計劃:時間、精力、今後的人生,也包括他自己的肉體。成功了的話,他能複仇,能一雪前恥。
失敗了的話,那也沒什麼,他早已走投無路,甚至連此刻的性命都懸在線上,想辦法活下來,是他眼下最迫切的事,他得找個穩妥的偷生辦法。
反正他什麼都沒有了,包括名字。
而這個龐大計劃的起始,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找一個孩子。
尋找本身並不費事,淩鐵在齊朝皇宮轉了一兩天,就找到了那個孩子。
那是個不大的院落,院門外頭掛著一把鐵鎖,破損許久的木門下麵,有最近新釘上的板子,以防止裏麵的人從門下的縫隙鑽出來。淩鐵一攀上牆頭,就看見那孩子正坐在院牆角,眼睛盯著不遠處的水缸。
確認應該就是他,淩鐵輕巧從牆頭落下來,走到那孩子的身邊,盡管有人接近,孩子還是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