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忍著眼淚,不敢吭聲,隻一個勁兒點頭。
宗恪停了一會兒,低聲嘟囔:“你是不是……想放棄我了?就因為我說了那幾句瘋話?”
“才沒有。幹嘛突然這麼說?”
“阮沅,別放棄我好麼?別的時候都可以,現在現在可不行——不我說錯了!別的時候也不行。”
“我沒有啊!你這是怎麼了?”阮沅不禁心慌,“胡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放棄你呢?”
宗恪垂下眼簾,半晌,才道:“我一個人,熬不住。”
這是阮沅從未自宗恪嘴裏聽見的話,這讓她震驚。
宗恪平日是很喜歡開玩笑,嘴裏沒個正經,極少有嚴肅的時候,但是他沒有軟弱過。
他從來沒有在阮沅跟前示弱,越是困境,宗恪反而越鎮定,他是扛得起大局的人,阮沅覺得,這家夥天生是當皇帝的命。
她從未想過,宗恪表現得那麼強硬,是因為他沒有人可以依賴,他已經沒有“上司”了,沒人能拍著胸脯和他說:“不用擔心,跟著我好了!一切有我!”
沒人能和天子說這種話,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瞧著他,就怕他支撐不住,所以都要他做出打不垮的鐵漢一樣的鎮定,來穩定他們的情緒,宗恪是這天下的脊梁,皇帝如果情緒不穩,其餘人隻會更慌。
現在他一反常態,阮沅心裏發慌了。她不敢再任憑宗恪胡說下去,於是想了半天,找到話題打斷了他。
“今天早上,太子來看過你的。”她說。
“還是通知他了啊?”宗恪一怔。
“哪能不通知他呢?”阮沅低聲說,“孩子過來的時候,你在吐血,宗恒不叫他看,他非要進來看,然後宗恒就把他抱進來了,瑒兒臉色煞白,可是沒有哭。”
“很慘,是不是?瞎老爹,還拖著個殘廢兒子……”
這麼簡單的話,卻一下子戳中了阮沅的傷痛,她再忍不住哭起來,像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他們被這命運給欺負了,孤獨畏縮在這龐大的宮殿裏,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甚至連互相安慰都做不到。
“怎麼了?”宗恪努力坐起身來,他驚慌起來,“幹什麼哭成這樣?”
阮沅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兒哭,宗恪好像明白過來,於是他就像上次那樣,輕輕拍著她,讓她哭個痛快。
……難怪自己哭不出來,原來是有她幫我哭啊,宗恪不由想。
“別難過了,”他勉強笑道,“事兒又不是在你身上。”
“我寧可這事兒落在我身上!”
宗恪被阮沅緊緊抱著,感覺到她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肩頭,粘著自己散亂的鬢發……
他歎了口氣:“我瞎了,所有人都慌,都想著法子給我治;如果你瞎了,可沒這麼好的運氣,到時候著急的就隻有我了。”
阮沅腦子很亂,她覺得宗恪這話好像藏著什麼,但她一時想不清楚。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她抽抽搭搭地說。
他笑了:“說什麼呢,要是我從此瞎了,再也看不見了,你難道還要陪著個瞎子過一輩子不成?”
“我才不管那些!要是你再看不見了,那我就一輩子跟著你,當你的眼睛。”
“傻瓜……”
宗恪輕輕拍著她,兀自悠悠出神了好一會兒。
“不過你這話,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他忽然說,“我很小的時候,三四歲的時候。”
阮沅漸漸止住哭聲,她不知道宗恪要說什麼。
“我在花叢裏玩,結果跌倒了,手掌和膝蓋都蹭破了。我疼得很,哭個不停,有人從後麵把我抱起來,是我母親。”宗恪頓了頓,“記得我說的我母親的事情麼?”
“記得,你說過,你母親……不得寵。”
宗恪點頭:“嗯。那時候她身邊奴仆很少,人也不太勤快,都是別處派來的,知道我母親不受寵愛,又沒有足夠的錢打發他們,所以也不肯殷勤服侍。隻有一個乳母對我很好。我叫她常嬤嬤。”
阮沅拿手背擦擦臉上的眼淚。
“在舜天的時候,跌倒了,磕碰著了,母親都很心疼,要把我抱在懷裏安慰很久。所以我雖然不太記得她的麵容,但是卻一直記得她抱著我的感覺。”宗恪輕聲說,“好像有她保護我,疼得也不是那麼厲害了。”
阮沅的心又柔軟又難受,像被雨水沾濕的羽毛,她不禁輕聲問:“那,你後來離開了……”
宗恪點了點頭:“五歲的時候離開母親,身邊就隻剩了常嬤嬤,來了華胤,就在這宮裏,她替我母親保護我,可是沒兩年她也被趕走了,宮裏的總管疑心她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