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因為崔玖是客人,又是請來的醫生,阮沅對她照顧備至,連梳洗都要在一旁仔細伺候,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周到,讓人家大小姐不悅。崔玖見她這樣,便笑道:“阮尚儀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
“不管門主是什麼身份,能來救宗恪的,對我而言就是恩人。”阮沅認真地說。
聽她對皇帝直呼其名,崔玖心中很驚訝,她覺得身為武林人,自己已經夠放肆了,但她也不敢對宗恪直呼其名。好在來之前崔景明就告訴過崔玖,阮沅不是這宮裏普通的宮人,是宗恪從別處帶進宮來的,而且允許她保持舊習慣,所以言行顯得獨特。
“在醫家看來,不管是皇帝還是乞丐,隻要生了病就都是病人,就都要出手相助。”崔玖安慰她,又道,“說來,這也正是崔景明入宮的原因。”
夜已深了,屋裏簡陋來不及收拾,阮沅隻好請崔玖委屈一下,和她睡同一張床。好在床很大,崔玖又是個小女孩,倆人躺在一起並不嫌擠。
換掉了太監衣服的崔玖,裏麵原來穿了身玫瑰紅的薄衫,看起來像叢林裏羽毛鮮豔的活潑小鳥。臨睡前,崔玖解下頭上簪釵,擱在桌上。阮沅好奇,目光落在那枚金簪上。
“我……我能看看麼?”她眼巴巴瞧著崔玖。
崔玖抿嘴一笑,拿起簪子遞給她。
是一枚純金打的簪子,在燈下爍爍放光,奇怪的是,簪頭既不是常見的花朵,也不是鳳凰,卻打成一隻小巧的猴子,它頭上還別了一枚花,大概表示這是一隻小母猴。這簪頭不大,做工精細,連那小小的花瓣都清清楚楚。看來工匠微雕的手藝十分了得,小猴兒雕得栩栩如生,抓耳撓腮的樣子,看起來活潑極了。
見她盯著簪子瞧,崔玖笑道:“我屬猴。”
“是人家送的?”阮沅好奇,一般而言,這兒的女孩兒不會自己打這種稀奇古怪的簪子。
崔玖沒出聲,那雙漂亮的眼睛卻漾起甜蜜的笑意,瞬間變得溫柔如水。
哦,原來是男朋友送的啊。阮沅心想。
睡下來,熄了燈,阮沅又想起剛才的話題:“哎?說回到崔景明,為什麼他名聲不好?”
“嗯,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崔玖慢條斯理地說,“那時候舊齊還在,那一年,華胤有瘟疫蔓延,崔景明受我祖父之命,和幾個弟兄來華胤對治疫情。幾個月後,疫情退了,他回到楚州,就向我祖父提出說,他要進宮做禦醫。”
“為什麼?”
“我祖父也這麼問他。崔景明說,朝中有人很看重他,希望他入宮行醫。他與對方因為這場疫情而相識,結為了摯友,所以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他這個摯友是誰啊?”
“據他說,是當時的靖海公,林展鴻。”
阮沅不由“哇”的一聲!
“這個人……這個人我認識!”
“是麼?”崔玖點頭,“靖海公是何等人物?朝野內外無人不知,我也聽過他。但是我祖父當時就說,僅僅因為摯友的邀請就決定入宮,這太草率了吧?”
“那,崔太醫怎麼說的?”
“他說,不光因為林展鴻的提議。是因為他這趟出來才發現,原來崔家的醫生排斥與官府打交道,很多時候為了維護自己在武林的名譽,刻意不與之來往,甚至因為害怕落下走狗名聲,一旦事情涉及到朝中官員或者皇族,就會盡量回避。崔景明說,他曾親眼看見這樣的例子:因為對方是朝中官員,崔家人不願搭理,病人家屬隻好去找普通醫生,一來二去的,延誤了病情。”
“還有這種事啊?”阮沅有點吃驚,她沒料到,江湖與廟堂能對立到這個程度。
崔玖點了點頭:“所以崔景明想去補這一塊空缺。他說崔家這幾百年來,給各個領域的人看過病,上至武林至尊,下至販夫走卒,崔家的仁心遍布天下,卻偏偏空出朝廷這一塊,這不應該。官員也是人,皇族之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就需要醫生,做醫生的,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有所揀擇。如果為了清高的名聲,隻給某些特定人群看病,那是醫生失職。”
“嗯,他說的很對啊!”
“我祖父也這麼讚許他。可是祖父當時很不放心,阮尚儀不是武林人,所以不知道。武林人都不喜歡和朝廷搭上關係的,覺得這些當官的家夥,全都神經兮兮,又笨又假,和他們溝通很困難,講話費勁。”
阮沅忍不住笑起來,朝廷認為武林人是怪胎大集合,武林人認為朝廷的人都“神經兮兮”,看來論起歧視的能耐,誰也不肯輸給誰。
“崔景明是他那一輩裏,非常出色的人才。”崔玖繼續說,“我祖父很舍不得讓他進宮,所以就問他,難道他不知道,一旦進了宮,江湖上會怎麼嘲笑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