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子退位,把皇位讓給才十歲的太子,這同樣是個很糟糕的選擇,宗瑒年齡還小,根本無法親政,這樣一來,權力同樣會落在身為祖母的太後手裏。所以宗恪考慮的是把皇位讓給宗恒。
但是細細一想,這條路幾乎無法實施,別說宗恒不會肯,就算他肯,太後那邊的外戚,也絕不可能讚同,如果宗恪真的宣布退位,那他們一定會弄出一個偏遠的皇族子弟來,用各種辦法取代宗恒,做“後黨”一派的傀儡。
隻有這樣,他們才好繼續控製朝政。
一旦事態走到那一步,宗恒為首的“帝黨”一派,自然會在新君登基之後,遭受到更加慘烈的大清洗,到那時,朝堂上就會增添無數無辜血跡了。
最終,宗恪打消了退位的念頭,他終於明白,就算死,自己也隻能死在這皇位之上。
宗恪這段時間瘦了很多,臉色青黃,兩腮塌陷,就連睡夢中都微微皺著眉。
下毒者已經伏誅,但是受害者的身體沒有絲毫起色,除了不再需要服藥,簡直一點可喜之處都沒有。
有時候獨自守在外屋發著呆,阮沅會沒來由地想起了他們初相識的事。
她仍然記得那些早晨,宗恪匆匆忙忙的打著領帶,一麵不耐煩地聽著她的絮叨,一麵拋出兩句冷嘲熱諷。那時候的他,是多麼有精神啊!
那個晃著兩條長腿,神氣活現走來走去的宗恪,那個生龍活虎的宗恪,現在,卻連一次起身,都得兩個人扶著才行。如果沒有人幫忙,他甚至無法從床邊走到門口。
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下毒者伏誅才短短兩個禮拜,宗恪身上的肌肉就變得鬆弛、幹癟,軟得沒一點氣力,手觸之處,死去一般的膩滯。他時常覺得頭暈目眩,渾身乏力,有的時候大臣進來回稟事情,對方說得略微久了,宗恪就坐不住了,隻能一麵喘息,一麵拿手扶著床,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來。
雙喜喪命,她的魂魄也跟著抽空,崔玖事前發出的預言,在短時期內逐一被驗證:宗恪已經成了失魂之君。
因為停止了日常運動,進食也驟減,他的手臂沒力氣,抬也抬不起來,甚至無法自行進食,需得人扶著他,一口口用湯勺喂。
這份工作,落在阮沅身上,每次,阮沅隻能盛小半碗米飯,再用湯泡軟,而且喂好半天都喂不完。
“再吃一口吧?”每次阮沅都這麼哀求。
但是宗恪總是搖頭,他連吞咽都很費勁,又缺乏食欲,所以吃飯成了一樁討厭的力氣活。
阮沅眼看著這男人一天天消瘦下去,他本來骨架就大,人一瘦,更顯得觸目驚心。因為狀況不穩定,崔玖隻好不停給他開補藥,但是就連那點溫補的精華,也像石頭扔進海裏,全無效果。宗恪日益憔悴,他的身體完全毀了,無論禦醫怎樣精心按摩,四肢始終僵硬得像石頭,整個人衰弱如同一捧秋後的衰草。
但是宗恪不肯開口抱怨,雖然狀況糟糕,可他還是會在漫長的昏睡間隙,努力打起精神處理政務,讓泉子念那些奏章給自己聽,再讓阮沅記錄下回複。就好像他並不在乎目前自己的處境。
但是,阮沅知道那不是真的。
有的時候,她要將他從床上扶起來,讓他沐浴,給他梳洗、換衣服,甚至扶他去便溺。那時候阮沅就不得不兩隻手抱著他,甚至要請人從旁幫忙,不然她根本挪動不了宗恪的身體。
阮沅能感覺到,宗恪的身體在她的臂膀裏微微發著抖,而且那種時刻,他會盡量扭過臉去,就好像她能看見阮沅的眼睛。
他沉重無力的肉體像個巨大的負擔,壓在阮沅的臂膀上,他已經成了個癱子。這讓阮沅幾乎沒法想象,這樣的身體也曾跳脫飛揚,馳騁馬背,縱橫千萬裏。
那個曾經生龍活虎、叱吒沙場的宗恪,如今,已成了離不開床榻的廢物。
半夜裏,阮沅扶他起身去小解,本來這種事情阮沅不用管,都是泉子他們來做,但正好泉子出去了,另一個小太監又被崔景明給叫去了,屋裏隻剩了阮沅一個人。
事實上,阮沅並不覺得有多窘,但等一切處理完畢,她將宗恪扶回到床上,卻注意到了他扭曲的臉,以及發抖的嘴唇。他那麼用力咬著牙,連下頜骨都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