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2)

接下來,一整天,阮沅都沒見著泉子。

天剛擦黑時,她將宗恪交給素馨,自己問了小枕頭他師父的去向,便獨自往清明殿走去。

已經是暮色沉沉的時候,清明殿空空蕩蕩,寬大的屋簷,在灰白色的地磚上拉出長長的黑色痕跡。

阮沅看見,泉子正在殿裏麵,他手裏拿著一塊布,仔細擦拭著殿下的銅鶴。

阮沅不聲不響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一絲不苟擦著那隻鶴,銅鶴早就幹幹淨淨,渾身熠熠閃亮,昂揚振翅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能飛起來。

“我今天和宗恪告狀了的。”阮沅忽然輕聲說,“我把你說的謊話告訴他了,他很生氣。”

泉子放下那塊布,笑起來。

“你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阮沅問。

“我的觀念是,與其樹立一個敵人,不如自己成為那個人。”泉子轉過臉來,望著阮沅,“你也知道被散魄術散去七魄的人,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吧?”

阮沅點點頭。

泉子的語氣很平淡,他小心翼翼將手裏的布疊成小方塊。

“七魄在我,其實沒太大作用。”他淡淡地說,“可有可無的東西,不如拿去救人。我還指望著將來自己的名字能上《名宦錄》呢,尚儀莫要阻擋在下的光輝前程才是。”

阮沅聽他說得這麼平淡,反而傷心起來,沒了七魄,還能上什麼《名宦錄》?恐怕隻會位列曆代閹患榜吧。

“你啊,盡說些不著四六的話……”

“真的啊。”泉子抬起眼睛,燦然一笑,“阮尚儀,陛下曾經和你提過我的事吧?”

阮沅點了點頭。

“像我這樣的人,不,我這樣的內臣,七情六欲這些原本就是負擔,我早就給不出真情了,也不想向誰討要真情,就算人家塞給了我,我也不知該拿它怎麼辦,隻是徒增煩惱罷了……”

他說到這兒,神思恍惚,像是想起什麼。

“那是因為你沒有嚐試。”阮沅試探著說,“有人傾心相愛,那是很好的滋味,先別急著把門關上啊。”

泉子的笑容柔軟無力。

“那些對我而言並不重要。而且我還聽說,喪了七魄的人,會變得十分難對付,欲壑難填。這種不擇手段的人,早晚要成這宮裏的心腹大患。如果無可避免,不如讓我來——陛下最了解我,他也知道該如何對付我。”他收起笑臉,鄭重望著阮沅,“可是無論如何,阮尚儀,我不希望那個人是你。”

阮沅聽他這麼說,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垂下手:“也可以不對你們構成威脅。我有別的法子。”

“什麼法子?”

“施術之後,讓陛下把我送離此處。”她一字一頓道,“你們不能離開,我卻可以離開。等我離開華胤,回我自己那邊去,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泉子聽她這麼說,大為驚異。

“你打算走麼?”

“本來,已經有這打算了。”阮沅笑了笑,“隻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現在時機成熟,一舉兩得。”

空曠的殿內很安靜,空氣在倆人之間迂回流動,有種異樣的感覺,像是要顯露出它透明的細微褶皺來。

“有什麼不好?”阮沅忽然笑嘻嘻道,“這樣一來,等我回去了,可就變成超級超級厲害的人了!說不定比希拉裏、鄧文迪還要厲害,到時候你就看著吧!我準能越爬越高!哈!叫我表姐再敢瞧不上我!準能把她嚇一跳!”

泉子立在那兒,斟酌良久,還是開口道:“這麼說,尚儀是要放棄了?”

阮沅沒有立即回答他,她背著手,在黑暗的大殿裏踱了幾步,布鞋在磚地上踏不出聲音,阮沅忽然很懷念高跟鞋響亮的腳步聲,那麼理直氣壯。

“隻不過一直沒有勇氣罷了。”她用力仰起頭來,“這次,正好有個機會,也能趁此機會做件大事。”

泉子看著她,女人的兩隻眼睛閃閃發亮,清澈得令人發怵,顯出一番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放樣子。

“是的。我不甘心就這麼走,想著,總得做點什麼才好,要留下點什麼,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阮沅看著他說,“這不是很好麼?我就把魂魄留在他這兒,隻要他活著,他就不能忘記我。”

泉子回頭去,看著那隻銅鶴,金屬在陰暗的光線下,像蒙上了一層擦不幹淨的霧氣。

“你真要這麼幹?”他突然問,“賠上自己的後半輩子?”

“泉子,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她慢慢說,“有一些事情總是得解決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插進來。”

良久,泉子終於點了點頭:“好吧,如果陛下同意的話,我就不再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