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宗恪就寢之前,阿茶突然帶了封密函前來。宗恪屏退其餘人等,屋裏隻留下阿茶一人。
“是你師父送來的?”宗恪問。
“是。”
“念念吧。”
少年展開密函念起來,他的聲音不高,宗恪默默聽著,臉上神色變幻莫測。
其實早在兩日之前,宗恪就已經得知,晉王那邊出事了:那個曾經與世子酈岷有所曖昧的晉王愛妾,在囚禁期間竟然被發覺懷有了身孕。下人不敢隱瞞,將此事稟報了老王爺。酈宸雖然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可是腦子還清醒,他被這消息氣得,差點連剩下半邊身子都跟著癱瘓了。
醫生診斷證明,這名妾就是在酈岷出發前後懷孕的,那時節,恰恰是酈岷指天戳地和老爺子發誓,說自己與她毫無瓜葛的時候。酈宸清楚,愛妾肚子裏的孩子決不是自己的,可恨長子一麵在自己跟前發誓,一麵還與這女人糾纏不清。家中竟然出了這種醜事,這叫他這個王爺顏麵何存?更糟糕的是,審訊之下那女人還招認說,世子曾許諾她,未來一日自己得了父親的王位,再磨個三五載,把眼下父親給他娶的這個妻子打發掉,就要封她做正經王妃。
老頭子一時間怒發衝冠,偏偏在這時,晉王部下有人被查出曾經受賄於世子,酈岷送了那人一匹十分難得的藍鬃天屻寶馬。
素州天屻山下,出產一種藍色鬃毛的馬,這馬多為灰白色,但是其中一小部分,背部的鬃毛裏有一抹淺藍色,這種有藍鬃毛的馬,腿長體健,奔跑速度超出普通名駒,而且更可貴的是耐力持久,堪稱真正的千裏馬。但是這一品種不常見,有當地傳聞說,藍鬃馬是麒麟與普通天屻馬雜交的產物,不是供給一般人駕馭的。牧民們都是從野馬群裏捕到它們,因此數量很少。藍鬃馬在大內皇宮裏,也不過區區三匹。
世子將名馬送給父親頗為信任的部下,其目的不外乎是希望他在父親跟前多說自己的好話,尤其是近兩年父親心情變幻不定,就更需要有人從旁敲邊鼓,保住自己的世子之位。
私下結交部將,這在平時都是罪名一樁,更何況是如今。晉王動了真怒,派人徹查此事,拔出蘿卜帶出泥,越查事態就對世子酈岷越不利。
晉王身邊最信任的五個部將,在此種情況下也開始出現分化,這五個人跟隨晉王數十年,曾和老王爺共過生死。但是就在這場清洗中,其中一個被查出與世子一直有秘密通信,在世子進京這幾個月裏,此人不斷將老王爺的病情和軍中各種動向彙報給他,另一個雖然沒有受賄證據,卻也被證明與世子有不可告人的來往。剩下的三個好歹保住了清白,為了不讓老王爺起疑心,哪怕以前是站在世子那邊的,此刻也幹淨利落地和這倒黴孩子劃清了界限。
牆倒眾人推,所有證據都擺在了晉王麵前:搶他的女人,收買他的部下,派人監視他,眼巴巴等著他蹬腿……這就是他的長子。那個被他認為可以繼承自己的孩子,其實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混蛋。
老頭子被氣得病情加重,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卻也想出了辦法來表達自己,他將部下集中叫到自己跟前來,由幼子酈嶽幫忙,以眨眼睛來確定音韻字句的方式,做下了改立世子的決定,並且將此呈報去了華胤京師。
這下子,西北的家事,頓時變成了天下的國事。
晉王世子得知此事,第一時間進了皇宮,伏地向太後哭訴,說他是被弟弟誣賴了,他和那個妾根本就毫無關係,天知道她是怎麼懷孕的,酈岷說,這一切全都是弟弟酈嶽搗的鬼,他懇請太後替自己主持公道,幫他說服昏了頭的老爹,把事情原委查清楚。
世子跑去慈寧宮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事,宗恪自然清楚,本來酈岷也來向他請罪過,但是宗恪隻不見他,又讓泉子出去說陛下龍體欠安,腦子昏昏沉沉聽不見人講話,順勢打發了酈岷。
宗恪當然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派去的淩鐵在其中起了關鍵作用。今夜這封千裏迢迢送來的密函,便是淩鐵秘密的“述職報告”。
等到阿茶念完,宗恪點了點頭:“燒掉吧。”
男孩將信送到燈下,看著火苗一點點把整封信舔食幹淨。
“你師父這兩天恐怕有的忙了,既然他叫你去廬州,那你就去吧,你自己多加小心。”
男孩一躬身:“是。”
他說完,閃身退出房間,瘦小單薄的身影飛上屋頂,卻朝著出宮的方向輕掠而去。
阿茶走後,泉子這才進來,他問宗恪是否現在就寢,宗恪點了點頭。
泉子將他扶著躺下來,放下幔帳,又將房間裏的燈拿了出去。
就在他出房間前,宗恪忽然喊住了他。
“阮沅……你去看過她了麼?”宗恪問。
“奴婢去看過了。”泉子說,“阮尚儀還沒醒,一直昏睡沉沉。”
“是麼……”
泉子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宗恪的聲息,便舉著燈輕手輕腳走出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