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鈴聲催促厲婷婷讓路,她這才醒悟,從往昔回憶裏拔出來。
遊麟他們,仍舊在不遠處看著她。
她收回目光,冷著臉繼續往家走。到家門口,厲婷婷站住了。
自家樓下站著的那人,是元晟。
厲婷婷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自己的兄長。
和宗恪一樣,他也把頭發剪了,卻沒穿西裝革履,隻穿了身黑色短外套。
一切都改變了,他的發型,衣著,甚至包括臉上的神情。
那是哀慟而愁苦的,略帶些愧疚的神情。
厲婷婷站住,等著他先開口。
元晟看著她,良久,才輕聲道:“縈玉……”
“抱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厲婷婷淡淡地打斷他,朝著自家單元樓走去。她看得見,元晟那張臉頓時血色全無!
他一把拉住厲婷婷的胳膊!
“縈玉,你別這樣!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元晟看起來很痛苦,而且他激動得說話顛三倒四,這讓厲婷婷不由心潮起伏:她的這位兄長,不是泰山崩於麵前都不抬一下眉毛的麼?
厲婷婷故作驚奇:“這位先生,你說話很奇怪,素不相識的,你找我幹什麼?”
元晟嘴唇在發抖,卻終於鬆開了手。
“我知道你心裏還在生我的氣。”他顫聲道,“縈玉,你原諒我,我錯了……”
他還沒說完,厲婷婷卻笑起來:“你怎麼會有錯呢?錯的當然是你妹妹,誰叫她嫁給狄虜,又生了個狄虜崽子!堂堂的湘王,光複大業的義軍領袖竟有這樣的妹妹,豈不是奇恥大辱?”
元晟的臉色,一霎時變得青白難看!
“縈玉,是我錯了!當初我不該說那些渾話、傷你的心。既然你都想起從前了,那就別留在這兒了,和我一同回楚州去好麼?”
厲婷婷靜靜看著他,然後淡淡道:“這位先生,你最好記住:元縈玉已經死了,我不是她。”
她說完,看也不看元晟,繼續朝家走去。
元晟在她身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縈玉!”
厲婷婷心裏一陣強烈煩躁!
“放開我!”她尖叫著甩開他,“元縈玉已經死了!你聽見沒有!我不回什麼狗屁楚州!我也不想再見到你!趁早帶著你那副忠貞愛國的臉孔滾開!”
沒料到她會發這麼大火,更沒想到她竟然會破口大罵!元晟在極度驚愕之下,甚至倒退了兩步。
“送我回楚州?怎麼?還嫌那些忠臣遺老們羞辱我羞辱得不夠?!你還要親手把你妹妹送到他們跟前去、讓他們免費唾棄?”厲婷婷連連冷笑,眼淚卻在她的眼眶裏打起轉來,“湘王爺,我求求你,請你行行好,放小女子一條生路!我不過是個卑賤的人,不配和你這樣的英烈人物做手足。”
她說完,頭也不回往前走。身後卻傳來元晟的聲音:“……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
厲婷婷站住,僵著一張臉,好半天,才轉過身來。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她輕聲說,“原諒你,對我又有什麼好處?你要為大齊陪葬,你就去陪葬好了,為什麼又要拉上我?我明明已經陪葬過一次了。”
“……”
“我已經殉過一次社稷了,我對得起你們了!我都已經死過一次了,你們還想怎樣?!”竭力忍住眼淚,厲婷婷揚起頭,她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著空氣說話,“我現在過得很好,爸媽都疼我,難得輕輕鬆鬆再活一次。王爺若是真心為我好,就別再來找我。”
她這番話,說得元晟麵如死灰。他後退了兩步,慢慢點頭:“……明白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厲婷婷,聲音雖然還在發抖,但表情卻已經恢複了常態:“是我貿然打攪了。厲小姐,對不起。”
本來已經下定決心斬斷這關係,但是聽見他這最後一句話,厲婷婷的眼淚,卻撲簌簌落了下來。
“去娶阮沅。”她突然小聲說,“娶到了她,我就原諒你。”
元晟張著嘴,錯愕萬分地望著自己的妹妹!
“……在那之前,你最好別來打攪我。”
丟下這句話,厲婷婷頭也不回地離去。
回到家,把手裏的藥往桌上一扔,厲婷婷一屁股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呆呆落下淚來。
她為什麼要想起來呢?
那晚厲婷婷哭了半日,沒有吃晚飯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做了個恐怖的噩夢,夢見生父景安帝懸梁於大殿之上,他披散著頭發,一身孝衣沾滿鮮血,臉上是死人突兀而古怪的神情,但是一雙眼睛卻瞪得銅鈴般大,直直盯著她……
厲婷婷從驚叫和冷汗中醒過來。
坐在床上,厲婷婷不斷喘息,她雙手捂住胸口,覺得一顆心快從嗓子裏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