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1 / 2)

宗恪倒沒像薑嘯之那麼驚訝,但他也沒有直接回答薑嘯之的問題,隻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金發:“……他叫阿濯。我和他說了,你會保護他,把他平安送出舜天。”

那孩子看起來很孱弱,像是害怕似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薑嘯之彎腰抱起他,男孩把胳膊摟住他的脖頸,手臂一伸,有金屬叮錚的聲響,薑嘯之定睛一看,男孩右臂上拴著一串鐵鏈!

“父皇把他拴在我的書房裏,鑰匙給了我。我用斧子剁過,斷不了。”宗恪悄聲說,“這是天屻山玄鐵打造而成的,普通兵刃弄不斷它。”

薑嘯之心裏疑惑,他忍了半天,才低聲道:“太子,這孩子……”

宗恪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是俘虜。父皇以為我喜歡,所以特意把他送給我當玩具,但是進宮就得淨身,我不想他被淨身,再留著他,我怕……保不住他了。”

說完,宗恪又轉頭對那孩子說:“阿濯,往後,你要自己當心。”

宗恪的語氣很溫和,像個曆經風雨的大人。男孩默默聽著,海藍色的大眼睛一眨,兩滴熱乎乎的眼淚,落在了薑嘯之的脖子上。

後來薑嘯之才聽說,因為放走了這個孩子,宗恪被大怒的延太祖,一刀砍在肩膀上。他差點被失控的父親給要了命。

當晚,薑嘯之把這孩子抱回了周府,他怕養父母發覺,就悄悄把他藏在柴房裏,夜裏偷偷給他送吃的和飲水,還有保暖的毛毯。

次日,他抱著這孩子上了路,一路上,薑嘯之都不敢讓他離開自己身邊,生怕有負宗恪的囑托。然後他就發覺,阿濯這孩子,不會說話。

“難道又是個啞巴?”薑嘯之唉聲歎氣,他怎麼總招惹啞巴呢?

後來他才明白,原來孩子不是不會說話,他是既不會說狄語,也不會說齊語。他隻會說鵠邪話。

雖然無法溝通,但是薑嘯之從不為難這孩子,他已經大了,不再像兩年前那樣愛捉弄人。每次吃飯,薑嘯之都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給阿濯,因為他手上綁著鐵鏈,一有動靜就嘩嘩響,薑嘯之怕被人發覺。

而且這金發的小娃娃成天跟著他,特別喜歡軟軟的讓他抱在懷裏,那時候,阿濯就像依戀兄長一樣依戀他。

金發娃娃長得很漂亮,他還年幼,很愛哭。夜裏自己低聲唱著薑嘯之聽不懂的歌謠,調子總是那麼淒慘,唱到後來就哭起來,總得要薑嘯之哄好久。這種時候,薑嘯之就會抱住他,笨拙的給他擦眼淚,讓他把小臉貼在自己脖頸上,他的小嘴像玫瑰一樣柔軟,又熱又潮的氣息,弄得薑嘯之脖子癢癢的。

這孩子就像自己的弟弟。薑嘯之想,在華胤,他是給人家當弟弟,家裏三個哥哥,屬他最小,大家都寵著,隻要他一哭,所有人都上前來哄。後來那個家覆滅了,他來了舜天,身邊卻盡是比他年齡小的男孩:井遙,宗恒,宗恪……現在,又加上這麼個麵團似的小東西。

他幾乎忘記給人當弟弟是什麼滋味了,如今他總是給人當哥哥,不光自己哭不成,還要去照顧人家、安撫人家,遇到事情也要讓著人家。包括太子宗恪,心理上也在把他當做哥哥看待。所以薑嘯之時常鬱悶,他還是很想當弟弟,可是再也當不成了,一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自己很命苦。

但是這麼個淚汪汪的小東西,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薑嘯之發愁,那時候他也不過十四歲,比這小家夥大六七歲而已,還是個孩子。身邊仆從看見薑嘯之攬了這麼大的事兒,臉都嚇白了,薑嘯之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逼迫他們幾個發誓,決不去告訴周朝宗。

但是孩子這麼一直跟著他,也不是個事兒。雖然宗恪說隻要送出舜天,不要讓陛下發覺就行了,可他沒說到底該送去哪兒,看來宗恪也不知道。在舜天的宮裏呆了一段時間,孩子聽得懂狄語,卻不會說。薑嘯之問這孩子要不要回薊涼,阿濯沉默,然後搖搖頭。

為什麼阿濯不肯回薊涼去呢?他不是鵠邪王族麼?薑嘯之弄不懂,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必其中另有隱情。

舜天去素州的路,很漫長,薑嘯之曾經考慮要把阿濯中途放在某個地方,但是一路上,他找來找去,覺得哪兒都不妥。孩子生了一頭金發,放在哪兒都能被認出是鵠邪人,鵠邪人在中原人心裏,一向不受歡迎,這樣做,太不安全了。

曾經一度,經過淵州時,薑嘯之想把他扔在綢緞鋪子門口,他想,就讓那些有錢的綢緞商們把他撿去好了,在富貴人家平平安安過一生,那也不錯。

因為打定了這個主意,他就帶著阿濯從旅館出來,把他右手上的鐵鏈用布纏好,又給他仔細包好了頭發,不讓人瞧出他的金發。

那天早上,薑嘯之手牽著他,一家一家的綢緞鋪子看。淵州是絲綢販賣的集中地,首府瀾薔是個熱鬧的商業城市,這樣的鋪子連綿不到頭,時候還非常早,商鋪都還沒開門,灰撲撲的橙色格子門擋著店麵,晨霧未散,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