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澗把厲婷婷送到那一端,但他自己沒有跟進去。
“我自己能行的。”厲婷婷說,“怎麼回去我也知道了,不會回不來。”
“真回不來也無所謂,找馬車直接去青州,王爺肯定高興把你留在白家。”
他頓了頓,又道:“隻不過,千萬小心拿好房卡,不要迷失在中間地帶,不然就會永遠卡在這兒了。”
“永遠?”
“嗯,不生不死,找不到出口,一直呆在這黑地方。”
厲婷婷打了個寒戰。
等到秦子澗離去了,厲婷婷回想他剛才說的話,心裏卻不知是何等滋味。
她能感覺到,倆人都不自覺地想把氣氛調整回從前,但不知怎麼,越努力就越失敗,這佯作親密的語氣,分明地提醒著他們,過去的已經完全過去了。
未來,他們也隻能做友好的陌路人,卻再也沒可能涉入到對方的生活裏了。
當身後的黑暗完全消失,厲婷婷抬起頭來,仰望蔚藍天空,她深深吸了口氣。
是華胤的空氣。
暌違將近三十年,跨越生死,她又回來了。
來不及感慨,厲婷婷看看四周,很快辨認出她正在河堤上,陽光燦爛,柳樹滿枝新芽,這邊還是早春時節。
麵前大河奔湧,是她日思慕想的那條阜河。
有小販推著獨輪車,唱歌似的吆喝著走過她身邊,停下來,看看她:“公子,來半斤冰梨吧!”
冰梨是華胤土產,用上等雪梨切塊,沾上薄薄透明的熱糖漿,晾幹冰冷了,最後裹一層綿軟酸甜的山楂粉。
濃濃故土之情湧上厲婷婷心頭,她微有點哽咽:“行啊,給秤半斤吧。”
小販一聽笑逐顏開,趕緊拿出秤來:“公子您放心,這是裕升泰的地道冰梨,您往別處可吃不到!”
他麻利地稱了半斤冰梨,用紙包好了,遞給厲婷婷。
“您這是……回京?”他試探著問,因為小販看出厲婷婷神色傷感。
厲婷婷接過冰梨,勉強笑了笑:“是啊,好些年沒回來了。”
小販安慰道:“回來就好,哪兒也沒有家好啊!”
厲婷婷摸了點碎銀子給了小販,叫他甭找了,小販很高興,又絮叨了幾句閑話,便推著車,繼續往前。
正午日光下,阜河的波濤反射著魚鱗般點點金色,河畔青綠春光淡影裏,小販拋下了一路歌吟似的吆喝聲:“冰梨,甜……冰梨……”
厲婷婷撿了一塊冰梨,放進嘴裏。
冰梨如其名,是冬季的食物,味道又甜又酸又冰,甜也是淡淡的,不像現代社會的糖果,一說甜,就甜得來勢洶洶、好像要一棒子把人打翻在地。
厲婷婷依稀記得小時候過年,她頂愛吃這東西,可是甄妃不許,說她吃太多甜的,牙齒全都爛了,她饞得沒法子,隻好求身邊宮人悄悄給她一兩塊,後來秦子澗知道了,也偷偷給她帶,再加上哥哥元晟把自己的那一份省下來給她,最後結果卻是,她吃了太多的冰梨,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但是到建興三十八年的新年,冰梨卻在昭陽宮裏絕了跡,因為那兩年時局不穩,甄妃覺得這種食物兆頭不好:冰梨,冰梨,又是“病”,又是“離”……
人這種動物,真是奇怪,厲婷婷忽然想,隻不過是一種簡單的甜食,一入口,卻能勾引起這麼多洶湧回憶。
從回憶的夢裏清醒過來,厲婷婷知道自己不好再耽擱,她望了望四周,辨認出方向:往東不遠處,就是臨川樓那氣派的四層建築。
厲婷婷去了鴻運來客棧,她要了一間三樓的上房,留了秦子澗的名字。客棧夥計將她引領到房間,又奉上了熱茶,這才退下。
厲婷婷獨自坐在房間裏,她喝了半盞茶,又摸出秦子澗給她的錢囊看了看。秦子澗在裏麵放了五兩銀子,就算她這幾天住最豪華的客棧,每天大吃大喝,錢也足夠了。
在旅館床上靜靜躺了一個多鍾頭,厲婷婷剛才問了夥計,還沒到正午,然而腸胃可不管這種時差,它們覺得應該吃晚飯了。厲婷婷無奈,隻得起身去覓食。
客棧地處天街,往來便利,想吃東西更是方便到家,旁邊就是臨川樓這種好館子。厲婷婷進了臨川樓,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不要酒隻要菜,她叫了辣子兔肉丁和蝦仁白菜,又要了一碗米飯。
這種辣子換做以前,她是吃不慣的,這是狄人的吃法,狄人比齊人口味重,菜偏辣,清淡的少,肥甘厚味最是喜歡。自從宗恪遷都,大批狄人從舜天移民來到華胤,並且都還是中上層貴族,他們的到來,在方方麵麵改變了華胤土著的生活習俗,盡管宗恪從未有過強行規定,但做買賣這種事就是如此,既然有需求,那就有供給,誰又甘心和錢過不去?遷都快二十年了,如今,就連臨川樓這種京師的百年老店裏,也在做狄人的傳統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