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婚宴結束,其實倆人並沒有直接回家,車在市區開了一會兒,厲婷婷提議說,先別急著回家,去市中心的公園裏曬曬太陽,吹吹風,她現在還是一身酒味兒,不想回去就關在房間裏發酵。
薑嘯之看時間,還不到四點,天色尚早,他同意了。
車開到公園附近,找了地方停下。倆人溜溜達達進了公園。
今日天氣好極,連陽光都是透明的,公園裏人也多,到處都是熱鬧的孩子。厲婷婷找了一處樹蔭下的木頭長椅,坐下來。
她抬頭看了看旁邊站著的薑嘯之:“坐吧,沒人會責怪你沒規矩的。”
既然她這麼說,薑嘯之也不再堅持,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倆人靜靜坐了一會兒,五月的涼風吹在身上,格外舒爽,雖然四周的孩童又叫又鬧,厲婷婷卻意外的不覺得煩。
“哦,對了,有東西給你吃。”她想起來,從隨身的手袋裏摸出一個紙包。
“是什麼?”薑嘯之好奇。
厲婷婷笑起來,她把紙包遞到薑嘯之手中:“嚐嚐就知道了。”
薑嘯之打開,一時吃驚不已:“是冰梨啊……”
“嗯,上次過去,買了半斤沒吃完,就帶回來了。”厲婷婷說,“擱在冰箱裏一直忘了拿出來,吃一塊吧。”
薑嘯之順從的撿了一塊,放進嘴裏。
“味道還行,對吧?”
他點點頭。
“喜歡吃冰梨?”她又問。
“小時候喜歡。”薑嘯之說,“可我娘不肯給,叫丫頭們好生收著,怕吃多了牙齒爛。”
厲婷婷噗嗤笑起來。
“天下的娘親,都是一模一樣的。”她忍笑道,“我娘也不肯給我吃,也怕我的牙齒壞。”
倆人默默笑了一陣。
“想吃又吃不著,那怎麼辦?”她又問。
薑嘯之眨眨眼睛:“哥哥偷偷塞給我。”
“……唉,我也是。”
悠悠想了一遭,厲婷婷才歎了口氣。
“其實我的牙齒一直都沒壞。冰梨也沒少吃。”她低聲說,“她們擔心的事兒,都沒發生。她們想不到的事兒,卻發生了。”
薑嘯之默默吃著冰梨,厲婷婷這話讓他心裏一慟。
“說說從前的事兒吧。”厲婷婷忽然說。
“從前的事兒?”
“什麼都好,說說你從前的事兒,我想聽聽。”
薑嘯之默默無語,半晌,才低下頭:“……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
厲婷婷一時感慨,她揚起頭,看著樹葉縫隙,那鋼鐵般的藍空,“薑月湄的事兒,也沒有可說的麼?”
這名字,讓薑嘯之嘴裏本來甜蜜的冰梨,頓時變得苦澀不堪。
“其實我在她身邊,時間也不長。”他啞聲道,“前後加起來,還不到一年功夫。”
“她那時候,多少歲?”厲婷婷輕聲問。
“二十二。”薑嘯之努力笑了笑,“這麼年輕,就給一個八歲的孩子當媽。”
“嗯,不容易。”
“當也當不好,我不怕她,她生氣發火,都嚇不住我,就算打我,手上也沒勁兒。我隻怕她哭,她一哭我就沒轍,隻好認錯。”
厲婷婷默默聽著,她漸漸有種奇妙的感覺:薑月湄這名字,如今也變成了她心底的傷疤,一碰就會疼。
“……她是個很善良的人。或許我該說,她太善良了,連個孩子都製不住。”
薑嘯之低下頭,在冰梨裏揀了塊最小的放進嘴裏。
“叫我念書,我不肯念,心想,還念什麼書呢?念得再好,難道我還能去趕考麼?”薑嘯之說到這兒,嘴唇邊掛上了一絲苦笑,“可月湄不依,她說,就算不去趕考,也得有學識,不能當個白丁過一輩子。她還到處去給我找先生,可是哪家的先生肯給妓女的孩子教書?人家一聽就擺手不幹,沒奈何,月湄就隻有自己來。”
“自己來?”
“嗯,她買了些書,自己來教我念。她沒啥高深的學問,也無法把書義講得通透,怎麼辦呢?就叫我背,通篇背下來總沒壞處吧?可我不肯。我寧可去打雜洗茶碗,那還能掙倆小錢呢。我背得顛三倒四,不肯用功,月湄就生氣,像先生一樣拿尺子打我的手心。啪啪打幾下,不疼不癢,我還嘴硬,非說是書上錯了,在家裏我爹教的就是倒過來的,我還說我爹說了,鴻儒也有胡扯的時候,欺世盜名的學士遍地走,盡信書不如無書,結果呢,真把她給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