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歐陽玨無比痛恨白夜。
他恨白夜非要把他擄回來,強行中斷他好好的人生,把他弄到白氏山莊這種地方,弄過來也就弄過來了,結果又讓他發現,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石脈……
白夜能不能放棄他,找人把他送回去呢?
這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歐陽玨給否定了:就如白清所言,他在那邊的蹤跡已經曝光了,白家的仇家早就虎視眈眈,他現在回去無異於送死。
可是,難道這輩子他就隻能呆在白氏山莊,坐牢一樣孤獨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嗎?
為什麼白夜和歐陽菲的兒子,會是個石脈呢?歐陽玨想不通,他甚至想,這夫婦倆之前有沒有認真做一下婚檢和產檢啊?!如果產前認真檢查,是不是就能查出來?
歐陽玨的腦子裏塞滿了此類亂七八糟的念頭,他覺得眼前有很多路,但是每條路都走不通,就像他的經脈,現在他的大腦裏也塞滿了石頭。
外頭天都黑了,歐陽玨心煩意亂,他隨手甩上門,出去溜達。他身後,白清不遠不近地跟著,像個忠誠值守的保鏢。
所以按照白清那話裏的意思,想弄死自己的不光有外人,恐怕還有白家自己的人,歐陽玨暗想,白夜這麼不招人待見嗎?身為掌門,還是有人討厭他?
他不能理解。
白家的一切,對歐陽玨來說都像個大謎團,歐陽菲當年啥都沒告訴他,而白清似乎也不想和他說太多。
他慢慢在院子裏轉悠,偶爾,歐陽玨會在路上遇見一些人,他們會和白清打招呼,但是沒人和他打招呼。歐陽玨自己也不太想搭理這些人。
然而,他仍舊感覺到了他人目光的變化。
剛開始那兩天,大家是不敢看他,匆匆掃過就當沒看見的。現在,薛定諤的箱子打開了,事實證明裏麵裝了一隻死貓,於是大家的目光就開始圍著這隻死貓打轉。
歐陽玨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麼,他是不熟悉這邊的世界,但他不傻。
身為前任掌門的外孫,現任掌門的嫡子,居然是個石脈,他的存在隻能用尷尬來形容。因為按照白夜那頗具血統論的說法,他“本應該”是個骨骼清奇,天分極高的人才。
弄得就跟納粹似的,歐陽玨在心裏冷冷地想,他好像一夜之間就從一等一的雅利安人,變成了該被送進煤氣室的猶太人。
歐陽玨沒有什麼明確目標,他就在山莊裏胡亂地逛,白清也不出聲勸慰,隻是無比忠誠地跟著他。
不多時,他來到一片湖邊,那是靠近白夜住處渚園的一個地方,夜色黑下來了,四處都是燈火,唯有湖麵是黑色的,今夜無風,湖麵靜得像一麵鏡子,仿佛有誰像拉扯一幅綢緞,把它拉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歐陽玨正對著湖水發呆,無意間一抬頭,他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個男孩子。
歐陽玨忽然意識到,那是他實際上的“哥哥”,名義上的弟弟白淩。
他正想走過去,和那孩子說兩句話,卻突然站住了。
七歲的白淩站在湖邊,手裏拿著一個袋子,那是個塑料袋子,歐陽玨想起,那是他送給白淩的那袋阿爾卑斯奶糖。
接下來,隻見白淩撕開外包裝袋,將裏麵的糖果,嘩啦一聲拋入湖內!
歐陽玨僵硬地站在那兒。
糖果不少,小男孩又抓了一把,狠狠扔進湖水中。原本平靜如綢麵的湖水,起了一陣漣漪。
袋子裏的糖果扔完了,小男孩把外包裝袋往地上隨便一扔,然後,一腳踩在了上麵。
他仿佛是無意的,抬頭,往歐陽玨這邊,看了一眼。
天色那麼暗,然而歐陽玨卻仍舊看見了那雙眼睛。
那雙來自他親兄弟的,帶著冷酷仇恨的目光。
毫不躲避,毫無不安。
歐陽玨突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來處走,他越走越快,到最後就跑了起來!
歐陽玨一直跑進自己的住處,他衝進房間,咣當一下關上了門,然後撲在床上,不動了。
原來,他已經淪落為人人鄙夷,人人瞧不起的那種人了。
這是歐陽玨自小到大,從未品嚐過的滋味。他一直很好強,考試成績永遠第一,在班上永遠當班長,各種活動如果他肯參加,也永遠能拿到冠軍。
結果,一個精英,一個人才,到了這邊,卻因為先天因素成了廢物。
門輕輕響了一下,白清走進屋來。
歐陽玨聽見他進來,依然沒有抬頭。
“你還守著我幹什麼?”他突然嘶聲道,“你該去討好白淩,往後他出人頭地,成了白夜的繼承人,肯定會重用你。”
白清的眉毛微微一彎,像是聽見了什麼沒腦子的孩子話。
“淩少爺的母親,不太對我的胃口。”
歐陽玨陡然聽見這麼一句,好奇得連難受都忘了,他抬頭看看白清:“為什麼?”
白清想了想,給了一個絕倒的回答:“庸脂俗粉。”
歐陽玨無言,白清這是在諷刺白夜的審美水平?
“我爸有幾個小老婆?”他又問。
“掌門眼下有三房小妾。”白清說。
“那你呢?”歐陽玨又抬頭看他,“結婚了嗎?”
“我已有家室。”
歐陽玨歎了口氣,人人都有家,連白清這個AI都有老婆了,隻有他,前途未卜。
不知道白清的妻子是什麼樣,會不會是另一台AI。
歐陽玨不由想到了蕭桐,不知他和黎蕊結婚了沒有,他來白氏山莊也有半個月了,那邊有兩三個月過去了,就算沒結婚,恐怕婚事的籌辦、雙方父母的來往也都妥當了。
想到這兒,歐陽玨隻覺得眼窩發熱,心口酸楚。
“晚膳已經好了,您不吃點嗎?”白清又問。
歐陽玨搖搖頭:“我吃不下。”
他覺得胃難受,沉甸甸的,像塞滿了石頭。
這下可好,他的經脈裏都是石頭,腦子裏是石頭,連胃裏也是石頭。
他歐陽玨整個兒就是一人形采石場。
第二天,歐陽玨照舊出門閑逛。
內功是學不成了,拳腳再練下去也沒啥意思,高考無法準備,未來沒有規劃……他除了到處閑逛,還能幹啥呢?
白清也如昨天那樣,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跟來跟去的歐陽玨就煩了。
“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沒別的事情好做了嗎?!”
白清不說話,看著他。
“我就在這一片逛逛,喏,頂多逛到後山鹿苑跟前我就回來。”歐陽玨一臉沒好氣道,“別跟著了!該幹嘛幹嘛去!”
過了一會兒,他再回頭看,白清真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