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二)(1 / 3)

辮兒到了八歲才算有官名,那官名是一位當過私塾先生的小學老師起的,先是喚作李金鬥,後又改成了李金魁。

關於這個官名,他們全家曾有過一次認真的討論。

日光晃晃的,捆坐在門坎上眯細著眼兒,一邊捉虱一邊搖著頭說:“怕是太貴了吧?草木之人,隻怕壓不住。”

蠅是站著的,繩說:“人家沒收錢。”

捆說:“驢性!我說錢了麼?我是說這名兒貴氣了。”

繩說:“那,弄個石滾壓壓?”

捆氣了,說:“……你下地去吧!下地去!……”接著,他看了兒媳婦一眼,說:“我看,還是叫狗蛋吧,名賤人不賤。”

女人正在納鞋底子,女人說:“娃大了,狗蛋不好聽,別叫狗蛋。”

捆說:“還是叫狗蛋吧。”

女人很堅決地說:“不叫狗蛋。”

這家一向是女人說了算的。捆就說:“去吧,繩,再跑一趟,去領教領教。”

於是,繩顛顛地又去找了老師,爾後拎著一張紙回來了,說:“老師說,就加個鬼吧。”

捆有點疑惑地說:“加個鬼?”

繩甕聲甕氣地說:“老師說的,加了個鬼。”

捆說:“我看看。”說著,就把那張紙拎過來,拿在手裏,顛來倒去地看了好幾遍,說:“那‘鬥’還在呢。加個鬼就鎮住了?”

繩說:“人家說能鎮住。”

於是就叫了李金魁。往下討論的就是大事了。捆說:“我看,就讓金魁跟他舅去學木匠吧,好孬是門手藝。”

女人說:“太小了吧?”

捆說:“起根學是門裏滾,大了就失靈氣了。”

捆說:“成一個張瓦刀也就十年的光景。”

捆又說:“成一個張瓦刀就可以坐酒席了,淨吃好菜。”

女人也沒再說什麼。女人隻說:“雖說是他勇,也得封刀禮吧?”

捆說:“那是。禮不能缺,至少得封刀肉。”

女人說:“一刀血脖也得五塊錢,別說後腿了……”

家裏沒錢,連五塊錢也拿不出來。捆就說:“這事我辦了,我去辦。”說著,就把手裏的旱煙一擰,半弓著腰很大氣地走出去了。

那時候,剛有了官名的李金魁正在地裏捉螞蚱。捉了螞蚱可以用火燒著吃,很香。李金魁滿地撲螞蚱,捉一隻,就用毛毛穗草串起來,已串了兩串了……這時才聽見有人叫他:“辮兒,辮兒。”他抬起頭,看見爺一顛一顛地走過來,對他說:“娃子,你有了大號了,記住,你叫個李金魁。”

李金魁說:“爺,我有名了?”

捆說:“有名了,倆雞蛋換的。這名兒不賴吧?好好記著,你叫李金魁。”

聽了這話,不知怎的,他的腰就有些直,一個小人硬硬地站著,說:“知道了,我叫李金魁。”

於是,捆說:“走,跟我進城去。”

李金魁從沒進過城,眼一亮,說:“爺,你真帶我去?”

捆說:“真帶你去。”

李金魁說:“是去我表姑奶家吧?”

捆說:“城裏人規矩大,去了也別動人家東西。”

李金魁說:“我不動。”

進了城邊,李金魁突然伸手一指,萬分驚奇地說:爺,爺,你看那是啥?那是啥?!……隻見“嗚”的一聲巨響,兩條亮亮的鐵軌上,遊動著一間間綠色的小房子,眨眼之間,小綠房子一扭一扭地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