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應泰站在城樓,眼望著城外螞蟻似的敗兵湧進城門,一時急得在樓板上踱來踱去,六神無主。
袁應泰年事已高,滿頭白發,他在京內做文官多年,為人正直、廉潔,自詡出汙泥而不染,他對朝內貪汙腐化深惡痛絕,冒死進諫。一年前,兵部侍郎的侄子趁薩爾滸戰事,克扣軍餉五千兩。他探知後,立刻告了禦狀,萬曆帝派禦史張鶴鳴,查清此事,將兵部侍郎的侄子推出午門斬首。
為此,現今掌權的魏忠賢,十分畏懼他,於是趁遼東缺帥,就派他出使遼東,當了個經略。但他深知,在多事之秋把他送到遼東,並非榮升,而是推入火炕。一則,薩爾滸一戰大明朝的戰將多死於沙場,軍餉又缺,士氣不振,天朝的軍威大傷;二則自己從未帶過兵,更不懂打仗,在滿洲軍鐵騎踐踏之下,自己很難對付。
近日沈陽失守,奉集堡戰略要地被滿洲軍占據,孤立的遼陽危在旦夕,所以,滿洲軍兵進遼陽,他就自覺大勢已去。不過,為保持晚節,誓做嶽飛,不做秦檜,眼下,盡管遼陽被包圍,他依然站在城樓,在“袁”字帥旗下,發號施令。
遼陽城頭上的火炮吐著火舌,轟轟的炮聲,震耳欲聾。
袁應泰站在城頭,從早到晚,指揮兵士放火箭、擲火罐,使滿洲軍無法靠近城牆豎梯登城。
皇太極率領的兵馬大半過河,但由於受到阻擊,一時難以登城。他站在河岸,十分焦急。正在皇太極無計可施之際,忽然李永芳騎馬而至,出現在他麵前,獻策道:“四貝勒,我抓住兩個會點火炮的明軍兵士。我何不用敵之炮,攻敵之城?”
皇太極聽了大喜,連忙叫兵士抬過來二門明軍的火炮,掉轉炮口,朝城頭轟擊。
“轟!”“轟!”連發幾炮,火光四起,此法果然奏效,城頭明軍一時抬不起頭來。此時攻城的滿洲軍趁機抬著雲梯,跑到城下,豎起雲梯。
接著,一個個滿洲兵士陸續出現在城頭,在城牆上、垛口處展開了肉搏拚殺。傍黑時分,整個西城城牆都被滿洲軍占領。
當天夜裏,明軍點著火炮,從南北兩個城角,展開一次又一次爭奪戰,但一次又一次都被阻擊住了。天亮時,兩個角樓的樓道口,光死屍就堆了一人多高,血順著泄水孔,從城牆流下。
紅日出山,進攻城西門的左翼四旗兵士也相繼登上城牆,打開城門。八旗兵士勢如潮水一擁而入,守城的明軍拚命廝殺,兩方在城牆上、屋頂上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日至中午,鏖戰漸漸平息。袁應泰帶領一夥文官和衛士被逼到城東北鎮遠樓,眼看大勢已去,急忙將禦史張銓召到樓內,痛哭流涕地道:“張禦史,本官有負皇恩。遼陽危在旦夕,我身為經略,城在俱在,城亡俱亡。你身為巡按禦史無守城之責,愚兄勸你走脫為好,以便東山再起!”
張銓歎息道:“長兄如此忠於大明,小弟豈非不知?”說罷衝出樓口。
袁應泰翹首望了望登上城來的滿洲兵,自覺無路可走,於是將上方寶劍與玉印掛在牆上,然後將腰帶解下,搭在房梁上,自縊身死。
侍衛進屋見經略自縊而死,便悲慟地將一筐蠟燭點著,鎮遠樓當即燃起大火。
等滿洲軍衝上鎮遠樓,發現主仆皆死,唯有張銓被煙嗆昏,倒在八仙桌下。巴什泰把張銓背出鎮遠樓,走下城牆階梯,來到汗王跟前。
傍晚戰火已熄。老汗王及諸王、貝勒相繼來到都司衙門。
他們各自占用了經略的幾處房間,洗漱歇息。
晚飯後,張銓醒來。他睜開眼睛,一眼便看出頭戴頂珠暖帽的是老汗王,他眨了眨眼睛,問道:“大王,何不殺我?”
老汗王笑道:“為汗愛將如子,怎好將禦史大人一刀送命?”
說話間,李永芳進屋。李永芳往日與張銓有舊交,他發現張銓有氣無力地躺在軟榻上,就跑過去,俯下身子,喜不自禁地道:“張老弟真是命大,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