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江鵠的兒子範文亮從遼河岸被抓到廣寧,關了多日。這天中午,皮廷相看見他,一口咬定他是範文程、範文程的親兄弟,王化貞當即大堂提審。
巡撫衙門大堂裏既高又黑,再加上大廳內橫眉立目的衙役,顯得十分陰暗可怖。衙役把範文亮押到大堂,跪下。隻見堂上王化貞正襟危坐,驚堂木一拍道:“堂下所跪何人?”
“範文亮。”
“哪裏人氏?”
“先祖家住江西,乃北宋大臣範仲淹之後。”
“呸!”王化貞小胡子一撅,朝天鼻翕動著,吼道,“還有臉說出範仲淹的大名!”然後驚堂木又一拍,道:“你知罪嗎?”
“小民不知身犯何罪。”
“哼!”站在公案桌旁的皮廷相,捋著粗胳膊,瞪著牛眼睛,道,“什麼無罪?你是惡貫滿盈!”接著他曆數道:“你伯父範鴻身為撫順軍士,兵變造反;你的父親範江鵠夜半打死鐵場場主,畏罪私逃,為努酋賣命為奸;還有你本家兄弟範文程、範文程叛我大明,為夷人出謀劃策。你們範家老小,哪一個不是大明朝的死敵?”
範文亮哈哈冷笑道:“這話你說對啦,我們範家就是大明的死敵!”他脖子一仰,怒斥道,“我範氏家族本是愛國之家,可是腐敗的朝廷,把我家一個個逼得走投無路。老話講,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家伯父範鴻之死,範文程、範文程半生顛沛流離,範梨花屢遭劫難,終生坎坷,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都是由於大明朝昏庸所致?哪件不都是你們這些奸臣促成?”
“住口!”王化貞氣得站起來,眼珠子瞪得溜圓,驚堂木不停地拍著,望著眼前這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吼叫道,“大膽刁民,今天是我審你,還是你審我!”
皮廷相氣得雙手發抖,順手從衙役手裏奪過一根木棍,跑向範文亮,舉棍要打。王化貞連忙喝住:“不得動手!”
範文亮泰然地朝王化貞瞥了一眼,隻見那位巡撫大人眯著眼,倒背著手,邁著方步,朝他走來。王化貞上下打量了一眼範文亮,自得地嘿嘿一笑道:“等我大軍把努酋滅掉,我就把你們範氏兄弟的頭,一個個割下來,穿成串,到遼陽各地示眾!”
慣於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皮廷相,見審案接近收場,就獻媚地跑到王化貞跟前,道:“巡撫大人,到那天,末將願做監斬官。”
“哈哈哈!”範文亮揚著濃重的眉毛,一陣大笑,接著霍然站起,指著皮廷相道,“你這個常敗將軍,可不要忘了,你已經從老汗王那裏討了個副將的官銜。喲!皮大人,你這樣朝秦暮楚,時東時西,就不怕到陰曹地府受判官懲治!”
範文亮的冷嘲熱諷,揭到皮廷相的痛處,他頓時暴跳如雷,再次舉起木棍,朝範文亮打去。
皮廷相棍子還未落下,隻聽門口驚道:“巡撫大人,不好了!滿洲大軍攻到中安堡。”
王化貞搖頭道:“李永芳曾與我密謀,等滿洲軍一到,他就力做內應,城裏城外夾擊,擊敗努酋!”
探馬將西平堡陣亡的將官衣物遞上,道:“大人,您中了李永芳的奸計了!”
皮廷相曆來眼疾手快,他瞥了一眼血染的明官戰袍,頓時驚叫道:“大人,兵臨城下,還不快逃!”
皮廷相淒慘的叫聲,如同夜貓子夜半嚎叫,在場的衙役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
王化貞哆嗦著雙手,還想去整理文牘,皮廷相一把抓住他的長袖,呼叫道:“大人還不快走,晚一會兒就沒命啦!”
衙役們見皮廷相轉身要逃,一個個如驚弓之鳥,湧向大門口,拚命逃竄。
王化貞原一心想東渡遼河,得勝凱旋,哪料想轉眼兵敗,空城已難再守。於是他被人扶上灰兔馬,夾在竟相逃命的官軍中,灰溜溜地逃出了廣寧城。
老汗王豪爽好義,體貼平民,除暴安良的種種傳說,很早就傳遍廣寧。特別是他與李成梁的鬥智,已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所以,當遼沈被攻克之後,廣寧的百姓就編了一首順口溜,在民間傳唱:想汗王,盼汗王,汗王來了除霸王。雞鴨牛馬得安寧,平民百姓得安康。
日影西斜,廣寧城內的百姓眼見都府的大小官員,騎馬坐轎紛紛南逃,一個個大開院門,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到抽袋煙工夫,一位年過百歲、當年在李成梁家裏當仆役的老人,手拎銅鑼,四處敲打著喊叫道:“老汗王來了,還不快快到城東迎接!”
城民們聽說老汗王努爾哈赤歸來,一個個喜不自禁,東鄰西舍奔走相告,將過年時準備的饅頭、炸糕、丸子裝進籃筐,把埋在雪裏的豬肉扒出來抬著,幾家燒鍋的老板也把幾年的陳釀老酒抬上馬車,還有的現從雞架上抓來幾隻小雞,從羊圈裏牽出一頭頭肥壯的綿羊,一群群,一夥夥,敲鑼打鼓,吹著喇叭迎出廣寧城外三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