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城內大街小巷,道路兩旁開遍了杏花,嫩綠的柳枝隨著和煦的東風搖曳著。
努爾哈赤度過了六十四個春天。這天他風寒剛愈,支撐著虛弱的身子,由兩個阿哈陪著,來到書房外幾株老杏樹旁曬太陽。他坐在虎皮椅上,望著朵朵盛開的杏花、飛來飛去采蜜的蜜蜂,心裏覺得暢快不少。
春日融融,暖風輕輕,老汗王不知不覺地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不一會兒,剛才他在書房看過的那本《帝王夢》裏情景,像走馬燈似的闖進夢境:楚成王的兒子商臣要篡奪王位,突然用衛兵包圍了王宮,逼成王自殺;晉朝司馬炎在位二十五年,一夜之間爆發了八王之亂;元朝兩宮相爭,宮廷大亂,皇孫與皇後拚殺;明朝朱元璋的兒子燕王,興兵打朱元璋的孫子建文帝,相殺三年,南京宮殿起大火……漫天的大火,跨過長江、黃河,越過長城,直撲向關外……
“火!火!”老汗王渾身發燒,腦門發燙,禁不住喊出聲來。兩個阿哈慌忙走到他身邊,小聲喚道:“汗王爺!汗王爺!”
努爾哈赤醒來,他不知是熱還是夢中發急,額上滲出幾滴汗珠兒。他抬手拭去汗珠兒,瞥了一眼亭院的亭台樓閣,紅花綠草,覺得夢境與眼前的仙境實在太不融洽。不過,他由夢想到自己開創的大業,想到自己百年之後,想到滿洲人創立的大金國……他兩眼迷離地望著光怪陸離的花影,暗自思忖:我開創的大業,不應該像古代帝王,中興晚敗,自毀長城。而應該借鑒曆代王朝興衰的經驗,永葆其不衰的青春,萬古不朽。
侍候汗王的女仆人見主人汗流不止,以為主人口渴身熱,就馬上進屋端來一杯清茶。老汗王接茶飲畢,思緒依然不斷。他憶古撫今,暗自問自己:“吾百年之後,誰來接替我?汗印該交給誰?”八年前,汗王隨著諸事浩繁,年事漸高,不勝日夜操勞,曾一度把國政委托給長子褚英掌理,希望他能接替汗位。可惜,褚英心胸褊狹,虐待弟侄,蔑視汗王重用的五大臣。更不能叫汗王容忍的是褚英背後詛咒其父,陰謀叛亂。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出征烏拉,褚英坐在房裏用剪刀剪了些紙人紙馬,並在紙人身上寫著“努爾哈赤”四個大字,然後點著火,把紙人紙馬燃著,邊燒邊罵:“你這個老不死的,快快完蛋吧,死了好讓出汗位!”後來汗王出征歸來,知道了此事,痛心地在蘇子河岸將褚英處死。
此刻,汗王想到這個不孝之子,歎息道:“那敗家的小子,如不及時處決,恐怕鬧到今日,可能釀成大禍!”他聯想起那燃燒的紙人紙馬,搖著頭自言自語地說:“多渾的小子,完全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
“汗王,你在罵誰?”愛妃哈布多手裏端著一碗用蜂蜜調的雞蛋茶,朝汗王走來,當她模糊地聽見汗王罵著“渾小子”時,便順口問道。
老汗王沒有吱聲,他接過哈布多送來的雞蛋茶,慢慢喝下,示意讓哈布多坐在自己身邊的木凳上,然後冷不丁問道:“哈布多,你看將來誰接替我的汗位好?”
哈布多不自然地笑笑:“汗王,如此重大國事,俺女流之輩,怎好亂說?”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說說無妨。”努爾哈赤哈哈笑著說。
哈布多替汗王裝了袋旱煙,送到汗王手裏,給汗王點著火,又四處看了看,說:“照理兒說,汗位應由大貝勒代善接替。一則,他是大福晉所生,又是諸子中年長的一個。二則,自打褚英下世,你叫代善輔政以來,他辦事還算勤懇。三則他性格寬厚,頗孚眾望,軍功多,權勢大。就此看,他接替汗位既名正言順,又得人心。不過……”
“不必顧慮重重,你就直言吧。”努爾哈赤見哈布多欲言又止,特意說道。
哈布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不過代善過去跟繼母阿巴亥眉來眼去,行為不端,名譽不佳,恐怕以後人家會背後指他的脊梁骨,有失愛新覺羅家族的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