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趿著拖鞋,穿著白綢短褲短褂在煙波致爽殿裏和馬文對弈,奏事太監何國柱匆匆進來說道:“京師送來八百裏快遞的折子。”
“誰的折子,念!”康熙頭也不抬地說。
“喳!”何國柱急忙念道:“啟奏吾皇陛下,太子染病疾,亂語不止,病因未明。張廷玉奏。”
康熙手中的棋子啪地一聲掉了下來,他不相信地從馬文手中接過折子看了一遍,千真萬確。康熙的心跳猛地加快許多,頭腦嗡地一聲幾乎栽倒在地,何國柱與馬文急忙扶住他,馬文一邊給康熙擦汗,一邊安慰說:“請皇上冷靜,也許是太子偶感小疾,而引起瘋話,經禦醫診治一定會痊愈的,皇上以龍體為重,不必過慮。”
過了好久康熙才平靜下來,強撐著身子說道:“朕臨行前就感到太子言談舉止不似往常,因此留張廷玉、王掞輔助太子監國,太子之病決非突然發作,隻怕……傳朕的旨意,回鑾京師!”
馬文抬頭看看窗外白花花的太陽,勸阻道:“皇上年事已高,一路奔波,怎能經受住如此炎炎酷暑呢?依微臣之見派一阿哥回京探視,每日奏報太子病情,待到秋高氣爽之時再回鑾不遲。”
康熙微微搖頭說道:“太子這病得的出奇,我懷疑與眾皇子有關聯,豈能派他們回京探視?稍一不慎,會把太子往死裏推的。”
“如果皇上信得過微臣,讓奴才回京師探望太子吧?”
康熙看著兩鬢銀白的馬文:“你也不比朕年輕,又如何經受這酷暑中的奔波呢?讓隆科多去吧,他做事沉穩,年輕身強,也深得朕的信賴。”
馬文點點頭:“隆將軍再合適不過,是否要把這事公諸於眾?”
康熙沉思良久說道:“此時密而不傳,待隆科多回京了解到詳細情況後再做處理。”
馬文會意,立即傳鑾儀使兼步軍統領隆科多。不多久,隆科多來到煙波致爽殿見駕,康熙見他汗流浹背趕來,待他稍歇才說道:“朕有要事需要你回京一趟。”
“請皇上吩咐,奴才萬死不辭!”
隆科多把馬文遞來的奏折匆匆讀了一遍也是大吃一驚,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康熙這才吩咐說:“你立即回京了解太子所作所為以及接觸的人,並請張廷玉協助找禦醫診斷太子病情,問清致瘋的原因後火速回來奏報,此事不許向任何人泄露,包括諸皇子。”
“喳!”隆科多領命而去,立即前往京城。
馬文望著隆科多離去的背影,心有所動,揣測著問道:“皇上懷疑這事與皇子有關,是否有什麼憑證呢?此事一旦事發牽連甚大,可能引起朝野震動,請皇上三思而行,盡量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康熙忽然問道,“你覺得胤禛這二年的表現如何?”
馬文愣一愣,才道:“四阿哥追逐聲色犬馬,毫無爭勝之心。”
康熙連連擺手:“知子者莫過於父也,從骨子裏講他不是這樣的人,我認為他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因此,我懷疑太子發病與他有關。”
馬文大吃一驚,心裏想:“難道四阿哥真如皇上所說,陰險狠毒,城府深不可測?”。他想四阿哥做的事,並沒有發現胤禛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也許是皇上多疑了,隻有等待隆科多回來再說了。
要說胤禛這兩年為了不引起康熙的懷疑,也確實收斂了不少,每日隻是將自己關在院子裏,在外人眼裏,胤禛此時就是一個毫無鬥誌的皇子。他接到鄔思道命人帶回來的信,知道康熙已經有所懷疑,並且派出隆科多徹查此事。胤禛立即讓人一邊密切關注皇上的一舉一動,一邊派人打聽隆科多的情況。
隆科多見到太子,看到他的病情比自己想象得要嚴重很多,便立即調查。當他得知太子因為服藥至此,便開始追查藥的下落,誰知道所有的線索都被中斷,根本查不出凶手。無奈,隆科多隻好回承德向皇上複命。
隆科多先見過馬文,把京城所了解到的全部情況彙報一下,馬文唯恐皇上一時震怒做出什麼事情,便衝突攔截了這件事,讓他暫緩告訴皇上。於是隆科多在向康熙彙報情況時,並沒有聲稱有人加害太子。康熙雖然心中有所疑慮但也沒有說什麼,隻是派人將十三阿哥找來,希望能從他嘴裏問出點信心。誰知道十三阿哥心直口快,不但冒犯了皇上,還提出讓四阿哥擔任儲君的話,氣得皇上直接將他綁了起來。雖然眾皇子和馬文等大臣一起求情,但皇上正在氣頭上,哪裏肯聽,派人將十三阿哥押回了京城,命其在自己的府中閉門思過。
康熙癱坐在龍椅上,看著馬文滿臉熱淚蒼老的容顏,心裏也不是滋味,幾位跟隨自己多年的老臣死的死,回鄉的回鄉,身邊隻剩下馬文寥寥幾人,總不能一個敘舊的人也沒有吧。
康熙哽咽道:“起來吧,朕向來以寬厚仁慈為懷,虎毒不食子,朕這樣嚴懲他們也是被逼的。朕何嚐不知道迫害太子之事與胤祥無關,朕這樣做也是為了敲山震虎,給其他幾人敲響警鍾,再這樣下去,到朕歸天的時候隻怕他們就互相殘殺殆盡了。朕隱隱約約感到太子致瘋與胤禛有關,但朕拿不出證據來,朕想從胤祥口中了解胤禛所作所為,他反幫著胤禛講話,可見他已成為胤禛的死黨。胤禛是何等狡猾陰險之人,他這樣為胤禛賣命隻怕最終落個悲慘的下場,朕將胤祥圈禁起來不是要懲罰他,而是救他的性命,他那麼一個直腸子人怎會明白朕的一片苦心呢?”
馬文道一聲謝從地上爬起來,他想不到皇上考慮問題是這樣深遠,皇上如此英明都擺不平眾皇子之間的矛盾,唉,多子未必多福!
盡管天氣依然炎熱,康熙也沒有心境等到秋天去木蘭圍場秋獼了,他要親自回京探視太子病情。
康熙回到京城,不顧旅途勞頓,便派人去毓慶宮把太子帶到養心殿。太子來到殿內不跪也不拜,哈哈一笑,指著康熙說道:“你這老人是從哪裏來的,怎麼呆在我們家的殿內不走,來人,給我轟出去。”
康熙見胤礽滿口胡話,又生氣又心痛,看著胤礽的樣子,他自己也是老淚縱橫。幾日後,康熙正式頒詔天下,廢去胤礽太子之位。康熙聽從馬文的建議,沒有追究其他皇子的責任,胤禛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但他多少有一絲歉疚,無論如何,胤礽是毀在他的手中,胤祥也等於為他背黑鍋而遭到圈禁,如果不是胤祥被執,事情鬧到何種地步實在難以預料,他總覺得自己欠下胤祥一筆感情債,永遠也無法償還的債務。
歉疚隻是暫時的、偶然的,自從太子被廢之後,胤禛沉積在心底的希望之火又慢慢燃燒起來,而且越燒越烈,他恨不得立即把皇位奪到手,隻要他能夠登上九五之尊,一切都將順理成章,該償還的他會加倍償還,該治理的他會一步一步治理,該嚴懲的他也決不心慈手軟。
胤禛幾次催鄔思道重新給他布置新的奪嫡計劃,鄔思道都以種種借口一一推辭了。胤禛覺得鄔思道有點變了,不如先前那麼熱情了。
胤禛走進浴蘭堂,鄔思道正在閉目養神,對於胤禛的腳步鄔思道不能再熟了,從他踏入門檻到這書房的任何地方需要幾步,鄔思道都一清二楚。從胤禛踏入室內的腳步輕重急緩,鄔思道都能判斷出胤禛的心事。
“四爺又是催促那事的吧?”
胤禛還沒走進鄔思道的書房,就被問個一愣,胤禛不好直說下去,又怕鄔思道找借口推辭掉。
“四爺請坐吧,四爺是否明白我為什麼三番五次推辭下去?”
“鄔先生還沒有製訂出更加周密的計劃吧?”
鄔思道哈哈一笑:“四爺太小瞧鄔某了,我雖無孔明之才,也應有周瑜之智,這點小事如何難住在下。”
“那鄔先生為何以借口相推呢?”
“四爺隻要站在皇上的角度思考,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胤禛沉思片刻,若有所悟說:“鄔先生的意思是欲速則不達,心急喝不了熱稀飯,性急吃不了熱豆腐。”
鄔思道拍掌笑道:“四爺心有靈犀一點通,把高深之理與通俗之語融為一體,可謂雅俗皆備。皇上二次廢去太子之位後朝野並沒有太多震驚,也不像第一次那樣眾朝臣各打算盤紛紛揣測聖意、推舉各自的主子,相反,都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