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話立刻引起輕微的騷動,有人立即猜測出皇上說的是誰,心裏一陣發緊,也有人不知所措,小聲嘀咕著,向身邊的同僚打聽。
雍正清咳一聲,階下立刻一片肅靜。他臉色一凜道:“這個人也是朕的寵臣,他和歐陽修一樣的有學識。朕欽佩的正是這一點,但朕正是因為寵他,才會抓他朋黨的過失。朕是一手打一手拉,全然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達哈維!”
跪在刑部班首的達哈維聽見皇上點自己的名字,嚇得雙腿打顫,應道:“奴才在。”
“你到前麵來,當著眾卿的麵說說李紱的事。”
“奴才遵旨!”達哈維跪爬到丹墀下,先給雍正叩頭,然後麵東而跪,臉轉向群臣,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臣奉旨查李紱、田文鏡互參案、謝世濟參田文鏡案。經查李紱參奏田文鏡‘任用僉刑,賢否倒置’不實。黃振國、張玢、邵言論、汪減都和李紱一樣是康熙四十八年進士。黃、張、邵、汪四人在河南私結朋黨,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到處傳播田中丞無端排斥士人,不容讀書人在豫首做官的流言。另外,黃振國參奏田中丞經查不實。由此可見,李紱與黃、張、邵、汪四人朋黨為奸,構陷耿臣。另有原浙江監察謝世濟參奏田文鏡,所言竟與李紱一一吻合,絲絲入扣,經查李紱、謝世濟也是同年,私結朋黨,昭然若示。”
達哈維一口氣說完,轉身麵向雍正重新跪好。
雍正雙目如箭,射向大殿,語氣冰冷道:“朋黨之議,乃是老話題,今日重提,就是因為除惡勿盡。朋黨之徒無君父國法,唯有其一己之私利。不是其同黨就攻訐構陷,是其一黨則百般庇護,犯了國法也不顧。這是個大事。每個人都要思量清楚,不可陽奉陰違。李紱這個人,朕主張嚴辦。具體交由刑部議處。諸卿有什麼不同的意見也可奏來,言者無罪嘛!不要在下頭議論。”
大殿內立時一片嗡嗡之聲,但許久也沒有人敢當出頭鳥。雍正正要說起下一個議題,忽聽禮部班中有人高聲道:“萬歲!臣有話說。”
雍正目光在禮部班中搜尋:“有話到前麵來奏。”
滿殿文武大臣一陣緊張,偷眼看時,卻見一名一品文官來到禦座前跪倒。
“臣翰林院編修陳夢雷!”
雍正知道,陳夢雷是當代著名學者,現在正和誠親王允祉、方苞一起主持修纂《律曆淵源》和《古今圖書集成》大型類書。因此他和顏悅色地道:“陳學士,有話盡管說,朕洗耳恭聽。”
“謝萬歲!臣不想說李紱、田文鏡互參案究竟誰是誰非。臣是專做學問的,於政事一竅不通,但世間總有一些事,且不論是非,總讓人如鯁在喉,非發不可,臣的意思是,李紱乃當代著名學者,身上有著一股讀書人的耿介之氣。也許田中丞施政有偏頗之處、李紱也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至於存心植黨營私,未必是實。”
雍正聽完,微微一笑道:“陳學士的話真有意思。看來讀書太多的人都有一種耿介之氣,但看事情未必就深刻。李紱結黨營私,證據確鑿,是板上釘釘的事,朕不會冤屈他。陳學士,你退下吧!”
陳夢雷不敢再多說,隻得悻悻退下。
雍正麵向群臣,疾言厲色道:“朋黨為禍日久,朕今日親書《禦製朋黨論》頒詔朝野,曉諭內外臣工,務以‘朋黨’為戒,公誠事主,公正為國。刑部也要製出具體條例,任命給事中、禦史、吏部司官要變通舊例,不一定非從科舉出身的人中選拔,知府知縣師生要回避,師生隨習徇私庇護要處分。朱兒,把朕的《禦製朋黨論》宣示群臣。”
“喳!”
太監朱兒雙手捧旨,尖聲高誦:“宋歐陽修朋黨論創為邪說,日君子以同道為朋。夫罔上行私,安得謂道?修之所謂道,亦小人之道耳,自有此論,而小人之為朋者,皆得假同道之名,以濟其同利之實,朕以為君子無朋,惟小人則有之,且如修之論,將使修其黨者,則為君子,解散而不終於黨者,反為小人乎?朋黨之風至於流極而不可挽,實修階之厲也。設修在今日而為此論,朕必誅之以正其惑世之罪。”
“……”
“朕惟天尊地卑,而君臣之分定。為人臣者,義當惟知有君,惟知有君則其情團結不可解,而能與君同好惡,夫是之謂一德一心而上下。乃有心懷二三,不能與君同好惡,以至於上下之情睽,而尊卑之分逆,則皆朋黨之習為之害也。”
“夫人君主好惡,惟求其聖公而已矣……人臣乃敢溺私心,樹朋黨,各徇其好惡以為是非,至使人君懲偏聽之生奸,謂反不如獨見公也,朋黨之罪,可勝誅乎?”
朱兒念完,躬身退到一邊。雍正看著一直跪在丹墀上的達哈維道:“達哈維,朕還有事問你。朕交待你的差事辦得怎樣了?”
達哈維結巴著問道:“皇上是說審理曾靜謀逆一案嗎?”
雍正輕輕點點頭。
“臣會同六部九卿的主要官員經過一個月的審訊調查,已將曾靜謀逆一案審清問明,審訊的結果,都已整理成文,請皇上過目。”達哈維說完,掏出一份折子恭恭敬敬雙手呈上。朱兒接過,呈送到禦案上。
不料,雍正看也不看,道:“朕命你會同六部九卿公開審理,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此案的真相。今天在朝堂上,你不妨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敘說審理此案的經過,有一說一,不必多慮。”
“奴才遵旨。”達哈維想起被罷職的湖南巡撫王國棟,不知自己的審訊結果是否讓皇上滿意,是福是禍不得而知。他用袍袖擦擦額上的冷汗,再一次麵向東而跪,畏畏怯怯地說道:“臣謹遵聖訓,不對逆犯用刑,而是曉以大義,臣講我朝立國之正,先帝六十年文治武功之盛,講皇上的仁政恩德,再動之以情,勸導逆賊歸化我朝。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逆犯終於幡然醒悟,願意將功折罪,供出其叛逆思想皆是受浙江名儒呂留良蠱惑所發。其逆書中那些荒誕離奇的謠言皆是聽路過湖南的幾名欽犯太監所說。臣錄供後即調閱從湖南查抄來的逆犯藏書,其中果然有呂留良評選時文數篇,內容大多有反清思明傾向,實為大逆不道。逆犯所言不虛。臣又據逆犯所供,行文廣西、湖南,將近幾年流放廣西的犯人一一查清。經查,近五年流放廣西路經湖南的犯人共五案八名:有馬守柱、蔡登科、耿桑格、吳守義、霍成、達哈鏈和兒子達成德。其中蔡登科和耿桑格已死。其餘六人經查:達哈鏈,原大內茶葉庫大使,人還老實,兒子達成德少不更事。吳守義,原阿其那太監,流放一路,心懷反叛,謠言惑眾,惡貫滿盈,到廣西後,暗中買通看守脫逃。馬守柱,塞思黑太監,充軍路上發牢騷造謠惑眾,和吳守義同時脫逃。其餘兩太監霍成、耿六格認罪較好,仍在廣西服法。據此,臣敢斷言,曾靜逆賊的那些昏熱胡話就是阿其那、塞思黑的太監吳守義、馬守柱等發配重犯散布的。”
達哈維說完,正麵跪好,請旨定奪。雍正似笑不笑道:“散布謠言的不是他們還會是誰?這兩個狗奴才從廣西私逃回京。幾天前,朕和怡親王去遵化拜祭景陵,半道還遇著他們行刺朕。可是蒼天有眼,他們不但沒傷到朕一根毫發,反喪了自己性命,真正善惡有報。看來阿其那、塞思黑餘孽未盡。朕不誅他們,天也難饒他們。前日宮人來報,阿其那、塞思黑先後生惡病而歿。但朕對這種喪心病狂之手足實在難生骨肉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