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聽到這裏,腦袋裏“嗡”地一下才明白過來。弘時確實有一個侍妾是玉柱嶽興阿的女兒、隆科多的孫女,他還多次求自己給這個侍妾封為福晉,自己都因為隆科多的原因沒有答應他。問題很明白,隆科多將那個秘密的東西給了佟兒,或者告訴佟兒那個東西的藏身之處,那麼弘時呢?弘時是什麼角色?雍正隻覺血往上湧,暴躁易怒的毛病再次在他身上顯現出來,隻見他嘴角不停地抽動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可怕,一雙蜂目閃著冷森森的光。他在書房裏踱來踱去,快速思考著應變的辦法,時不時冒出一句問話。
“隆科多跟弘時、佟兒說了什麼?”
這是他問過多少遍的話了。博爾多還得戰戰兢兢地重複一遍。
“盛郡王帶著裝扮成侍從的佟兒進了隆科多的院子,盛郡王就把奴才支使開了。他們在裏麵說什麼、做什麼,奴才一點兒也不知道。”
“廢物!”雍正氣得一腳把他踢開。
“張千,鄔思道和弘時會不會懷疑你什麼?”
張千忙答道:“奴才想,他們是不會的。”
“你自己想有屁用!弘時沒用你做貼身侍衛,就是懷疑你。”
張千嚇得往後退了退,不敢再吱聲,他真怕皇上再一腳踢過來。
雍正終於做出決斷,立刻吩咐道:“張千!”
“奴才在!”
“朕任你為副都統,帶朕口旨去盛郡王府,將弘時、鄔思道、佟兒一並拿下,秘密押進雍和宮。注意不要帶太多人,一切秘密進行,如有張揚,朕砍了你的狗頭。”
“奴才遵……旨!”
升了官的張千,這時卻少了驚喜,一個奴才去拿主子,這叫他如何去拿。幸而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提著腦袋試一試吧!他忙著答應,忙躬身退下。
雍正又一次踢博爾多道:“帶朕去廣化寺,快!”
廣化寺在紫禁城北五裏處,原是一座香火極盛的寺廟,上自王公大臣,下至乞丐、流氓都可以來寺裏參禪拜佛,自打隆科多被雍正押回京城,以四十一條大罪永遠圈禁在廣化寺後麵的院子裏,廣化寺一時戒備森嚴。博爾多以都統之職帶著巡防營的兩百名官兵日夜守衛在四周。不用任何禁令,再也沒有人來寺裏上香拜佛。寺裏的和尚還依然照舊吃齋念佛,不受幹擾。因為有內務府供給寺裏日常雜傭的開支,這些和尚也不在乎香火的盛衰。雍正為什麼要把隆科多關在這裏?據說這是隆科多唯一的請求,他自知罪孽深重,想在佛祖麵前多燒燒香、念念佛,為自己贖罪。
雍正鑾駕突然來到廣化寺,嚇壞了寺裏的和尚和守衛的官兵,登時和尚、兵丁忙成一團,亂糟糟地擁出來,迎接聖駕,跪滿了寺前的空地。雍正下了轎,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由博爾多引領著,穿過大雄寶殿,直奔後院。博爾多明為都統之職,暗中兼著粘杆處侍衛。那十幾名看守一見主子來到,慌忙跪地迎接,博爾多厲聲喝道:“快打開門,主子要進去。”
一個看守慌忙爬起來,掏出鑰匙,將長鎖打開,再推開兩扇門。頓時一股輕風撲麵吹來,這是一處十幾畝地的大院子,是寺裏的和尚種菜的,除了兩間青磚紅瓦的小屋,便是菜地。雍正不止一次來過,也不用博爾多引路,自己徑直往那兩間小屋走來。離門還有兩、三步遠,便看見隆科多背對著門跪在房子當中,靠牆的長條桌子上供著如來佛祖,燒著香。兩個小蘇拉太監一左一右坐在小凳上打著盹兒。
雍正沒說話,站在屋前輕咳一聲,那兩名太監驚醒過來,突見皇上從天而降,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爬到屋外,連連叩頭道:“奴……奴才該死,不知道主子駕到……”
隆科多聽見動靜,回頭一看是雍正,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之色,隨即回複了平靜,轉身膝行到雍正麵前,叩頭道:“罪臣隆科多叩見皇上,伏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正看著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舅舅”,見他衣衫幹淨,胡須、頭發梳理得纖塵不染,上寬下窄的臉龐好像還胖了些。他心裏頓時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轉身對博爾多道:“叫他們都退下去!”
博爾多說聲“遵旨”,便將自己的親兵和兩名蘇拉太監趕了出去。因為擔心皇上的安全,他自己在離雍正十幾步遠的地方站著。
“你也退下!”雍正大聲叫道,聲音帶著憤怒。
博爾多不敢再停留,趕緊跑出院子,將大門關上。空蕩蕩的院子裏,隻有這一對相處多年的主奴、君臣二人。雍正目光掃視著滿院長勢喜人的青菜,冷冷一笑道:“隆科多,這裏好愜意,趕得上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了。”
隆科多忽然一笑道:“罪臣哪敢奢望五柳先生的桃花源。皇上的這點恩典,足以令臣感恩不盡。”
雍正聽出他話裏的刺,額上的青筋跳動了一下,但仍強忍著道:“你是侍候過朕的,朕給你的恩典何止於這些,封爵、尊稱、總理事務大臣,三大頭銜作為你擁立之功的酬謝,你是本朝第一臣。朕是那種薄恩寡義之人嗎?”
“皇上給奴才的恩典確實夠多的,可惜奴才命苦,無福消受。而今,能做一愚公,便是最大的奢望了。”隆科多說著話,眼淚就流出來了。
雍正瞧他那副可憐相,打心裏感到惡心,便毫不動容地道:“隆科多,這裏沒有第三個人,你先不必裝這副可憐相,其實你很清楚,不是你怕朕,而是朕現在怕你。”
隆科多哈哈大笑道:“你是君,我是臣;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天下哪有君怕臣、主怕奴的道理。如果真是這樣,隆科多欺主挾君,豈不是誅滅九族之罪,皇上為什麼還要讓隆科多苟活於世上?”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雍正額上的青筋跳了三跳,陰惻惻地道。
“你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大義奴才死也不敢違,奴才隻是不明白,皇上還顧忌什麼?是怕天下人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嗎?”
“你也配!”雍正鐵青著臉,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道,“你貪贓欺詐,攬權樹黨,擅作威福,朝野切齒,僅憑這些,朕也有十二分的理由辦你個淩遲處死的罪。但是朕念你卓有功勳,年紀也大了,不追究你的罪。隻要你忠心事主,真心悔過,朕還可以還你自由之身。”
隆科多活動一下跪麻的雙腿,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又搖搖頭,似乎茫然無措的樣子,道:“奴才聽不明白皇上的話,在此囚禁之所,奴才如何忠心事主?怎麼樣才算真心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