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厚趕忙回頭,迅速從桌上拿過一個卡片,這是一張去向卡,是彭長宜最近整頓機關幹部作風紀律,特別強調領導幹部,離開工作崗位,必須要在門上標明去向,為此,每個領導辦公室的門上都裝上了放置卡片用的一個小卡槽。
宋知厚在卡片上寫上“下鄉”兩個字後,放到書記辦公室門上的卡槽裏,拿起筆記本,鎖好房門後,小跑著下了樓。
彭長宜站在一樓的門口,正在跟龔衛先說話,見宋知厚下來了,彭長宜就跟龔衛先說:“好了,我下鄉了,有事打電話。”
龔衛先目送著彭長宜上了車。
彭長宜上車後,老顧問道:“咱們去哪兒?”
“牛關屯。”彭長宜又說:“從南邊繞著走。”
老顧笑了一下,就是市委書記不說,他也會從南邊繞道進村,因為這是彭長宜的老習慣了。
在彭長宜的從政生涯中,有過幾次類似於執念的記憶,這些記憶,他有意識地儲存在自己的腦海裏,比如周林落選。盡管在周林落選的時候,彭長宜還沒有出孵,但圍繞整個事件,他的思索並不比當時已經是代市長的江帆少,甚至他意識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這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就是人為因素,他從來都沒有跟江帆探討過,不過他相信江帆肯定也意識到了,隻是彼此誰都不願觸及而已。
盡管這裏有人為因素在作怪,但彭長宜沒有過多思考這個人為因素存在的合理、合法性,他更多思考的是,一個人在從政的路上,光有幹事的熱情和幹事的美好願望還不行,還要照顧到方方麵麵,甚至是角角落落的問題,一個在官場浸淫的人,如果不懂藏鋒待時、不知進退藝術,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堂吉訶德的結果。
官場畢竟不是江湖,江湖可以快意行事,恣意恩仇,唯獨官場不能,官場中人,有著各種各樣需要遵循的規則,一旦規則被打破,那麼,你就離完蛋不遠了。
周林的事件對他的影響的確深遠,也是他時刻警示自己人生的一麵鏡子。而繞道牛關屯,則是他工作中的一個更需要警示的一麵鏡子。
記得牛關屯事件爆發後的不久,他從亢州回三源,他有意識讓老顧繞個彎兒,去看看牛關屯那些被毀壞的莊稼,當時看到滿地的苞米,長出了嫩芽,就像一個個的狼牙棒,一個老農心疼被丟棄的那些已經成熟的玉米,背著框想撿些回去,但撿著撿著就憤懣地扔掉了玉米,他跟彭長宜說了一句話,至今讓彭長宜這個農家子弟都記憶猶新。他說:唉,莊稼人也是有尊嚴的,說著,將地上那幾根扔掉的玉米踢了出去。
不知為什麼,彭長宜始終都忘不了老人那背著背筐彎曲的背影。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是一種無法與人分享的情感,卻深深地刻在彭長宜的心上。
後來,彭長宜在牛關屯蹲點,處理這次征地留下的諸多問題時,他走訪了大部分村民,但是他始終沒有再見到過這個老人,他後來打聽過有沒有駝背的老人,村民們說,我們這裏上了年紀的老人幾乎都駝背,不駝背的少。也許,老人已經知道了當初這個幹部模樣的人後來成為了亢州市委書記,想到當時跟彭長宜說的那幾句話,對彭長宜是不是有些懼怕的心理,才有意躲避彭長宜?也許,老人已經……
這樣想著,彭長宜就不再尋找這位老人了,如果老人還健在,他老人經曆了一生的磨難,他不想嚇著他;如果老人已經不在了,他的尋找隻會徒增傷悲,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也就是彭長宜為什麼繞道進村的緣故了,他想以此來強化自己的某種記憶。因為牛關屯不光對他,對所有的幹部都是一麵鏡子,就像溫慶軒說的那樣,到什麼時候,我們的槍口都不應該對準群眾。對老百姓任何名義上的掠奪,都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