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趕緊拿過他的水杯,給他倒了一杯白水,王家棟喝了幾口後,放下杯子,說道:“盡管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當她真的走了,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彭長宜說:“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阿姨恐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王家棟說:“是的,昨天晚上,我來看她,她便不讓我走了,讓我陪她,讓他兒子回家睡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我感覺到她不是太好。我就沒回去,留下陪她,她異常得精神,興奮,支使我幹這幹那,說真的,這幾天,我也有些身心疲憊,躺在她旁邊的床上就睡著了。她不睡,一看我睡著了,就往起叫我,我起來後,她就讓我給她倒水,倒了水後又一口都不喝,我就又躺下,接著睡,哪知,再次被她叫起來,這樣反複了五六次,我說:你看,我都給你倒了五六次的水了,你也不喝,結果,她的眼淚就下來了,說道:我這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支使你……我這才意識到她的行為反常,但是三更半夜的,我也沒有叫小圓他們。就沒敢再睡,一直坐在她的床邊,拉著她的手……”
王家棟的聲音有些顫抖:“一直到了後半夜,她都沒再主動開口跟我說話,而是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床上。我就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道:你把我折騰精神了,你怎麼倒先睡了,醒醒,跟我說話,我不睡,你也別睡。這個時候她還是清醒的,聽了我的話後,她閉著眼笑了一下,她的手在我的手裏就動了一下,聲音很小地說道:家棟啊,我就知道你會在意我,會來安慰我,我知足了,你讓我睡會……說著,就又閉上眼睛。我看著她,這幾天她從來都沒有這麼安靜地睡過覺。我不停地用手在她鼻子下試,她呼吸很均勻,我就沒往壞處想,就趴在她的床邊也睡著了,直到天快亮時,小圓進來了,我還跟小圓說,讓你回去睡覺,怎麼不多睡會,小圓說突然就睡不著了,趕緊就來醫院了,這時,他走到他媽媽跟前,才發現他媽已經走了……”
彭長宜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叼在自己的嘴裏,點著後,便將香煙從自己嘴裏拿出,遞到部長的手裏。
部長顫抖著手,扶著煙,深深地吸了幾口煙,說道:“等兒子給她穿孝衣的時候,在她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封寫給我的信。我現在都十分納悶,這信她什麼時候寫的。我後來問小圓,小圓說半夜他睡醒的時候,的確看見過她媽在紙上寫過字,但不知道她寫的是什麼,也不讓他看,連著寫了好幾個晚上。”
彭長宜說:“哦?後期阿姨還能寫字?”
王家棟說:“是啊,你知道嗎,她這個病後期是很疼的,小圓說他媽寫字的時候,似乎疼痛感減輕了很多,他也就沒有幹涉她,他想著就是媽媽有可能在給我們寫信。”
彭長宜點點頭,又給部長的杯裏倒滿了水。
王家棟又連著猛吸了幾口,將剩半截的香煙在煙灰缸裏按滅,從口袋裏掏出幾張折疊著的紙,這是醫院處方用的紙,遞給彭長宜,說道:“給你看看吧。”
彭長宜猶豫著接了過來,展開,他從來都沒見過部長夫人寫過字,這是第一次見。字的大小不等,筆跡也有輕有重,這些字,當然沒有什麼美感可言,但能勉強認出,其中還有很多錯別字,但卻是一個相守半生的女人臨終告別。
家棟我夫:我知道,你心裏有過別人,但你沒有拋棄我,我不管是因為什麼,從這一點上說我感到很滿足,說明你從始至終都是我的,我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我這病,從開始發現到現在整整十年,雯雯的媽媽說,他們村也有一個得這樣病的人,從發現到去世,隻用了二年時間不到,所以,我是幸運的。盡管從一開始你們大家都瞞著我,但自從手術後,我就知道我得的是什麼毛病了。你一直都在盡力想治好我的病,甚至背著我去貸款,這我都知道,但我沒有攔著你們為我治病,從內心來講,我早該主動放棄治療,隻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兒子,舍不得這個家,想讓兒子多伺候我些日子,這樣我把他熬疲了他就不會想我了,你也是一樣,我把你的錢花光了,把你的耐性磨沒了,你在我身上就會沒有遺憾,就會有信心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