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1 / 2)

金西是一個方圓不過一平方公裏左右的小村子,處於城市的尾端,隔著的,是一片寬闊到望不到尾端的稻田和菜地,再過去,就是另一座城市了。

這個小村子的所有房子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保存著建埠以來的那些小四合院建築,深灰色的瓦,被青苔覆蓋而幾近成了墨綠色的牆。

那種小四合院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一條長長深深的小巷直達末端,兩邊是一間間的瓦房,瓦房一般不大,有的還在裏麵又建了一個小小小四合院,不大的曬場是院子,中央是一口公共食用的水井,對麵的大概有兩至四間屋子,結構是一模一樣的。

另一種是單式的小四合院,一個大院子,四周多少不等的瓦房。

金家住在單式的小四合院,他們是普通的莊稼人,而複式的四合院通常是地主或是有錢人家住的,而東美就住在複式四合院裏,她的爺爺是有錢的地主,他建了名為“福滿”的四合院,那大概近二十間的瓦房是他們一家住的,很風光,也很特別。

在東美十來歲的時候,她享受到的已經不是奢華的生活了,因為解放以後,他們的房子已經充了公,如今他們隻能住其中的三間,這還是爺爺憑著那張老臉和關係才辦到的,這以後他們的生活將是平民化了。

東美反而覺得比以前快樂多了,因為爺爺在當地主時對他們後輩實在是太嚴厲了,直達刻薄的地步,吃飯時絕不能發出半點聲音,一旦發出了,就把碗頂在頭上站在門口一天,不給吃,不讓休息。

坐的時候腰板要挺直,走路時鞋不能拖到地板上,也不能發出聲音,笑時不能大聲,嘴不能張大到露出牙齒,所有的規矩他都要所有的子孫嚴格地遵守執行,稍有不慎者,打!罰!

大家在這樣的環境裏都覺得連氣也不曉得該怎樣喘了,近乎神經質。

解放後,爺爺遭到了重創,他被遊行示街地鬥了五天,兒子們花了好多的錢和關係才終於肯放了,回到家後的爺爺好幾天病著,隻是睜著雙眼看在身邊走進走出的兒孫們沉默著。

好了以後,爺爺就變了,他不再去約束他們的言行舉止了,雖然大家因為習慣和出於對老人的敬畏仍然保持著以前的習慣,但,他不再那麼刻薄了。

東美在十歲以後才敢窩在爺爺懷裏撒嬌,這在以前是絕不允許的,但那天,東美正在練寫毛筆字時,爺爺突然在她身邊站了很久,然後,把她攬在懷裏,緊緊地抱著,東美嚇了一大跳,她小臉蒼白地瞪大了眼,心中驚慌不已地想掙開來,她以為她做錯了什麼事,以致於惹惱了爺爺,現在爺爺要把她掐死了!

爺爺卻隻是抱住她說:“東美啊,是不是很怕爺爺?別怕!”

東美漸漸地察覺出來,爺爺是疼她的,而不是在懲罰她!她鬆了口氣,用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大聲說:“爺爺,東美不怕,不怕爺爺!”

爺爺鬆了口氣,他在近一輩子的時間裏幾乎是不和子孫親近的,他一心想把他們訓練成有作為,有修養的紳士,而紳士是不能在父親麵前流露出半點懦弱和稚氣來的,那是羞恥的表現,這是他從小受的教育,所以,他以為那就該是作為一家之主的責任了。

一直到突逢巨變,他才醒悟過來,原來錯了,以前的一切都錯了,那不該是一家人生活的參照,出發點是好的,但方法卻用錯了。

他要用餘下的時間好好地彌補自己所犯的過錯,並且讓自己真正地在活著。

所以,他做出的第一個改變就是去親近他的子孫,讓他們接受現在的他,像平常百姓一家人那樣其樂融融地生活,這是他想過的下半生,即使時間已經不多了。

東美和爺爺是最親近的,因為她是所有孫子裏麵最漂亮,最聰明,最乖巧的,而且她又很會察言觀色,每次見到爺爺悶了,她就會拉著爺爺的手,要他帶她去看戲。

戲場子在村子的另一端,那是一個有足球場般大小的大曬場,是莊稼一年中曬稻穀,花生的地方,在曬場邊上的一個升旗台。

五星紅旗飄揚著,再下麵是一個小小的木塔的戲台子,這是全村人的精神食糧,戲不是經常演,但,大家都喜歡到這裏來聚集,特別是小孩。

家裏如果有輛自行車,那麼許多小孩就會圍著一輛自行車,商量著方便先騎,一人騎幾圈,然後一圈一圈地輪流著。

那時的自行車是稀罕之物,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會各執一根小木棍在曬場上奔跑著,分成幾派,有人是好人,另一派是壞人,追逐著,打鬧著。

東美每次和爺爺來到曬場都會坐在旗台上看那群孩子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