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慧眼(1 / 3)

辯機、玄度遊學才歸來,就即刻聽大總持寺裏的人說,現住在普光寺的,他們的師父道嶽法師正病得十分沉重。

辯機、玄度二人便忙放下身上的鬥笠與包袱,趕到那裏去探視他。

原先一直屬於大總持寺小乘教薩婆多部的道嶽法師,現在為什麼卻住到長安的普光寺中去了?

原來,在貞觀八年秋,皇太子李承乾曾召集全國許多名僧大德到長安的弘文館講法,道嶽法師也在其中。

這位皇太子在聽過這些高僧們的講法會後,由於非常心儀道嶽法師傑出的智慧與辯才,便召他出任其父皇為自己所建造的一家叫普光寺的寺院做住持。

道嶽法師屢辭不果,最近隻得住到該寺去了。

近年來,道嶽法師患有風濕頑症,每遇陰雨天氣,苦痛異常,且湯藥無效。

不想最近道嶽的親兄長道曠法師,又突然辭世而去。這個噩耗更使得他悲痛纏懷,病情加重。

道嶽法師共有兄弟六人,隻有道曠與他分別在十七與十五歲時,同時舍家到佛門修行。

他們兄弟二人一向誌同道合,情深意重。故道曠的猝然辭世,令道嶽法師的內心是不勝悲痛。

普光寺的眾人都來安慰道嶽道:“人都有一死,請法師千萬要注意節哀順變。”

道嶽聽眾人的安慰後,回憶起自己與兄長的種種往事,默然地長歎道:“同居火宅,共溺愛流,生死未斷,何得不悲?”

正當道嶽病重之時,辯機與玄度從外地趕回來了。

道嶽的其他那些散布在各寺的弟子們,也陸續地回到他病榻前問候。

道嶽望著自己心愛的諸弟子都在眼前,甚覺安慰。

轉間便是殘冬。由於道嶽病篤,辯機便特從大總持寺趕到普光寺來為道嶽師父親自侍奉湯藥,幾乎不離開其病榻一步。

一日氣溫驟降,窗外也是寒霧幽冷,飄雪不輟。

道嶽自知所剩時日無多,看著眾人,半晌才道:“為師今日離佛祖已是近在咫尺了。為師入佛門修行也有五十餘年了,但從來就認為要穩步佛道是一件不易之事,尚且塵緣未了,便會生出種種煩惱。受之相累,則為不慧;反之,如能化煩惱為菩提與篤行,便是大智慧。你等須記住了,人生飄寄,時不再來。這一生惟有潛心一誌地做成、做好一件事才稱得上是智者。司馬遷寫就《史記》這樣的煌煌巨篇,自是不必說。就那些能將自己全心學識與心血凝聚而成一詩、一書、一畫、一技,並有益他人、它事的人,都是值得推崇的。並不為的是能成名傳世,而是說明那些人都沒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說罷,道嶽又長久地看著辯機,然後才道:“也無多話囑咐你,你且記住為師的這一句話罷。”

半晌,道嶽才默默地一歎,道:“自覺根塵,定觀待機。華墜成實,覺行圓滿。”

話音一落,道嶽便靜靜地掩息圓寂而去。其時,他出家修行共五十四年,年壽六十有九。

道嶽法師逝去後,在辯機內心深處,不啻是感到無限的悲哀,且自覺邃失指路的明燈。

在此後的日子裏,每有閑暇或逢道嶽法師忌日時,辯機便前去長安南郊杜城西隅的道嶽法師墓前靜立沉思,以寄哀思。

轉間是貞觀十三年春,雖然辯機尚差一、二月即滿二十了,但由於他稟性神悟,學問精勤,故大總持寺全體僧侶一致讚成同意他今年即可以正式成為該寺的一名比丘。

二月初,全寺有十名大德,又為辯機共同授了具足戒。

今年,也正是道嶽法師眠滅三周年的忌日。

辯機想,如果沒有道嶽法師的耳提麵命的殷殷教誨,自己是不可能成為一名真正的佛門弟子的。隻是現在想先師的教誨猶在耳畔,看他所撰寫的十二卷《俱舍論注疏》還在案牘,而他的音容,已漸行漸遠,飄渺難尋了。

想畢,辯機不覺痛心,自己便攜了一香、一茶到杜城埋葬道嶽法師骨灰的墓地去了。

杜城西隅一角處有一片幽靜的疏林環繞,林中有一片空地,中間立一約六尺高的質樸蓮花座石塔,它便是道嶽法師的墓塔。

塔旁不遠處有一簡素草亭,亭內有一木桌、數木墩。

道嶽雖然為當時的高僧,但他的塔銘也如其為人準則一樣簡潔,上惟刻有“洛陽道嶽”四字而已。

辯機從心底裏,也一直懷念率領自己首先進入佛門修行學道的啟蒙導師清心法師。隻是由於清心法師的遺蛻,在終南山濟世寺那場無情的火海中已無可尋覓,故辯機也視這裏為祭奠清心與道嶽二法師的共同之地。

今天,辯機默默立在道嶽塔前,緬懷這二位導引自己入佛門修行先師的種種業績,不免情愫無限,感慨萬端。

歸路途中,風雨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