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機自覺此刻正有一種無名的魔障正在他的心田中任意肆行,以致他煩惱無窮,而且試用任何方法,仿佛也都難以自行了斷。
現在,辯機聽見外麵正是風聲大作,狂雨如注,便想著要借助這外界清涼風雨的洗禮,來徹底地冷靜一下自己的頭腦。
一時,辯機人就步出房門,躊躇在寺院路徑上,一任風吹雨淋。
此時約有三更深了,天空上無雲、無星,也無月,隻是有陣陣從不間歇的飛雨夾雜著淒冷的長風吹拂而過。會昌寺寺院周遭更是一片迷蒙漆黑,難見身影。
辯機也顧不得這一切了,自己一如無主的遊魂在這寒雨瀟瀟,且又漫長無盡的黑夜中來回飄蕩。
辯機一麵在雨中不知高低地走著,一麵尚在心中默問自己千百遍道:“她是何人?我是誰?我從不曾遇見過她。我們也是絕對、絕對地兩不相涉的。”
不覺間,天間的雨就停止了。那漫長無邊的黑夜,也漸漸地變得清明。
這時,辯機突然聽見四麵風聲、蟲鳴與鬆濤響,他方才感渾身濕透冰涼,神竭力盡。
辯機這時候抬頭一見,隻見東方欲白,殘月猶在,而天邊的一縷縷雲嵐,正如狂蛛展開的網羅,鋪天蓋地而來。
就在此時此刻,辯機方明白自己為何在這長夜漫漫的雨中茫然遊蕩徘徊的道理。
一時,辯機心靜如水,暗想道:“長夜到底過去了,夢魘也將隨之而亡。黑夜之中,凡人都難免會生種種雜念妄想,但終有夜盡夢醒之時。不能將心中的這種汙垢雜念徹底地蕩滌幹淨,我便枉為佛門的一修行人!”
想畢,辯機就立即回到自己的房中來。但是他一見床榻,隻覺眼沉頭重,便不由自主地一頭栽倒下去。
辯機甚至力竭神倦的根本就來不及更換身上的任何一件濕衣杉,就沉沉地熟睡過去。
拂曉,忽聽得寺中的梵鍾高揚,辯機從沉睡中猛然驚醒過來。但他此刻卻隻覺得自己是頭沉身熱,四肢酸痛,百般地也掙紮不起來。
辯機暗想道:“這真是沒想到,隻怕昨夜遭受風雨交襲,而又使得先前所染的風寒轉重了。”但他轉一想,這一點外感風寒是並不礙事的。
不久,辯機就請每日來這藏經樓下送水的小童行,去稟過高慧寺主,說自己因傷風,想獨自在房中靜息一兩日。
高慧聽罷,忙允了,並派人送來一點湯藥。
一時,辯機便自躺在房中靜息養病。
誰承想這次風寒卻來勢凶猛,不過一二日,辯機就開始咳嗽不止,渾身上下寒熱與大汗不斷,而且自覺如有針錐刺胸,疼痛不已。
不久,辯機就一臥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繼之又有一些神誌模糊,譫語連連。最後以致滴粒不進,陷入昏迷不醒之狀。
高慧等人見狀不妙,急忙令人請就近的醫生前來會昌寺替辯機診治。
這醫生一見辯機病勢這般沉重,忙替他診脈,隻見他的脈象沉細而速,麵色慘白,手足冰涼。
然後,這醫生便一直搖頭,歎息道:“病到此時,隻怕華佗、扁鵲這樣的神醫在世,也是難以著手醫治的了。”
高慧聽罷,焦急萬分地說道:“望先生努力盡心!可歎貧僧這個弟子人材難得,人又這麼年輕。倘若他真有些兒三長兩短,我如何好向人家大總持寺交待?”
那醫生對高慧歎道:“老師父有所不知,這個病就是虧在他年輕上麵!貧醫估計他先前不過是染一些兒風寒,而致衛表失和,他就自認人年輕無妨大事,便想著一抗而過的。誰承想一拖再拖的,醫治不及時,竟使痰熱邪火交阻於肺絡。肺絡失活,則致諸氣鬱滯。諸氣鬱滯,必致脅痛高熱,呼吸不暢。這也罷了,現這痰熱血毒竟是內擾心腦及全身了,故而才令其惡寒大熱、神誌不清與四肢厥冷。我們醫家甚感此等年輕力壯,又氣血熱毒俱盛患家醫治的棘手。真是費了大力氣,也未必能討好到那裏去的。”
高慧聽罷醫生一席話,不免心痛神哀,喃喃言道:“可憐我這弟子真算是‘病入膏肓’,回天乏術了?”
那醫生對高慧道:“老法師,莫怪我要說這些泄氣之言。我們醫家說話,莫不是有一說一的。我看老師父寺中這個年輕人這一番病得實在是凶險,隻怕是凶多吉少的。今日,你們這裏且用我這張方子試一試,或可拖一時也是不定的。另請老師父也該為他準備後事,近處他如果有親人家眷的,趕快叫他們來寺裏,見上他這最後一麵也是好的。雖然你們出家人素常與俗禮不相關,但是人家父母生養這孩子,並將他交付在老師父寺裏修行,也是一件極其不易的事情。”
說罷,那醫生提筆便寫了一道方子,上麵不過是些柏、芩等用於清涼解毒、祛痰止咳等諸藥。寫畢,他將方子遞給高慧。
高慧忙一麵命人送走了醫生,派人為辯機去藥鋪抓藥,一麵又請會昌寺裏寬度等幾個執事的人來方丈室商量他的事情。
高慧等人也都是知道辯機隻有一個至親的親人在城中。再說,寺裏這幾個執事人的都是很看重辯機的,莫不憐惜他。
會昌寺裏的人商議完畢,他們都讚同速讓人到城裏陳府去找辯機的親人,告之他的真實病情,或能央求他們派人來見上最後一麵的也是好的。
然後,高慧就派人從會昌寺出來。
這會昌寺的人就直奔城中陳府而去,但恰巧慈照不在府裏,她一早就被高陽公主府的人接去賞花去了。
陳府的管家李中駟見此事甚急,怕他說不清,忙又派他兒子小管家李莨同會昌寺的來人一同去了公主府。
此時正好為三四月中,這幾日恰好長安城的天氣開始漸轉和煦了,處處是花光妍豔,好鳥呢喃。
高陽、慈照正與一群侍女在公主府內院賞花。
正在此時,有一侍女來對高陽稟道:“公主,會昌寺及陳府有人來求與他家姑娘一見。”
高陽一聽“會昌寺”三字,不覺心中一驚,忙命人領他們進來。
小管家李莨見高陽、慈照,對來人說道:“他是從會昌寺來的。這位是高陽公主,這位是姑娘。”
這來人也來不及區分誰是誰,便對她們深鞠一個躬說道:“姑娘的兄長病重,隻怕性命朝夕難保。快些請姑娘今日速派人同我趕到會昌寺,見上一麵罷。”
慈照一聽罷,霎時含淚道:“如何了得!幾天前離開這裏不是尚好端端的麼?怎麼就會一病至如此呢。莫不是前幾日他來探我,而沾染上我的病,或遭雨而致病?這樣說我豈不是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