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這一年夏秋以來,對大唐及其國主太宗本人而言,均稱得上是多事之秋。
西京太守房玄齡重病不起,朝中幾大重臣,如高士廉、馬周等人又一一先後逝去。大唐對高麗的戰事,更是久攻不下。朝中這些不祥的事件,均是接踵而至,令太宗心神難安,諸病纏身。
一時,太宗不得不暫時放下朝中政務,到東京洛陽去休養一段時間。
太宗的諸位兒女也是寢食難安,常往返於長安與洛陽兩城之間,頻去太宗病榻前問安。
高陽從洛陽探望其父皇回長安不久,夜間便也噩夢頻繁。數日間,都夢見獨自一人散發赤足地在荒涼無人的幽穀中哭泣奔走,而竟無一人相助。
高陽細思這些噩夢,都令她備感不祥,心神不寧。
一日,高陽正在窗下看書,隻覺得自己的神思是恍惚莫明。
正在此時,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足步聲傳來,高陽一抬頭,即刻就見楚音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連連說道:“公主,大事不好了!”
高陽聽楚音言罷,不覺一驚,將手中的書卷放開。
長荷忙問楚音道:“到底是什麼事情,會令你如此地驚慌失措?”
楚音忙道:“房大人的病情,隻怕是不好了呢。房大人請公主與駙馬爺能親自到洛陽去,將他一封絕筆的書信傳交到陛下手中。”
高陽雖然與房遺愛素不和諧,但內心卻是十分敬重房玄齡這位年高位尊的前輩的。
現在聽罷楚音的話,高陽的心中不覺湧起一陣憂傷,她忙吩咐長荷幾句,說欲親自到公公房玄齡病榻前,問安接信。
過了一段時間,高陽就趕到房玄齡病榻前。
隻見此時,房玄齡幾個兒子已在他的身旁了。
房玄齡看著高陽,不勝感激地對她說道:“這些年來,公主嫁到我們府裏,真是太受委屈了。望公主今後能以仁厚心腸見諒愚子。老朽行將就木,這裏有一個不情之請,願公主將我這封絕筆去親自交付到陛下手中,更願公主能替老朽向陛下轉達……,轉達老朽迫切願我大唐之軍能停征高麗的請求。”
說罷,房玄齡便顫巍巍地從病榻旁遞給高陽一封信。
高陽見房玄齡病重如此,還在為國事操心,不免感動,含淚接信道:“敬請公公安心養病,我定會將你番心意親自傳達到父皇那裏。”
房玄齡聽了,這才歎息地對高陽點頭致謝道:“多謝公主,這樣,老朽才死得瞑目啊。”
原來,房玄齡認為朝廷出兵遠征高麗的戰事既無必要,又勞民傷財。隻可歎自己對太宗累次勸諫,都沒有什麼效果,太宗還是一心要攻打高麗。
如今,房玄齡自認不久將辭世而去,又知高陽為太宗愛女,便寄以希望通過她的口,能懇請太宗罷兵。
高陽在這裏悵惘地告別房玄齡,正要離去。
突然見房遺愛過來,對她說道:“公主,我們明日一早就啟程到洛陽好麼?我遺直兄說,他也想隨我們一同前去麵見陛下,詳細地稟報我父親大人的病情呢。”
高陽這時心緒不佳,隻說了一聲:“請便罷。”說罷,就匆匆離去了。
次日,房遺愛與高陽就命人駕車,火速奔往洛陽;而房遺直則想高陽可能不願與他同行,便於當日夜裏率仆先自去了。
到了洛陽行宮。高陽、房遺愛忙將房玄齡臨終上表與遺願傳達給了太宗。
太宗忙展開房玄齡臨終上表來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臣受陛下厚恩,見事不諫,死有餘責。故以殘喘苟延之際,伏榻謹言。臣聞:兵惡不戢,武貴止戈。當今聖化所及,無遠不屆,上古所不能臣服者,陛下皆能臣服之;所不製者,亦能製之。詳觀古今,為中國患之國莫過於突厥,而陛下亦能坐運神策,不下殿堂,使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入侍;其後薛延陀鴟張,不久即遭夷滅,使沙漠以北,萬裏無塵;至於高昌叛亂於流沙,吐穀渾首鼠於積石,僅派偏師薄伐,二國即俱從平蕩。高麗逸曆代之誅,莫能討擊,陛下責其逆亂,殺主虐民,故親征問罪。不過旬日,即拔遼東,前後俘獲數十萬計,分配各州,無處不滿,往代之宿恥得以雪洗,功校則超前王,此聖王所自知,微臣安敢備說!且陛下仁風孝德被及天下,神算用人他人莫及,資兼文武,才情煥發,臣心識昏聵,豈足以論聖功之深遠、天德之高大?陛下身兼眾羞,臣深為陛下惜之重之、愛之寶之!周易說:“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由此言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失之理。老臣所以為陛下惜之者,就此而言。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恥不殆。”臣以陛下威德可謂足矣,開疆亦可止矣!高麗本為邊荒小夷,野蠻而不知仁義道理,自古即寬容以待之,必欲滅絕之,恐會作困獸之鬥。陛下聖慈,每決死囚皆必令三覆五奏,進素餐,止音樂,而後判之──重人命也。況今將士無一有罪,驅其征戰,肝腦塗地,魂魄無歸,忍看老父孤兒、慈母寡妻心哀,實天下之冤,武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親征高麗,今複備兵將再征之,臣以為不可也。征,則驅士卒於鋒刃之下,獨不憫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他日為中國患,除之可也。有一於此,雖殺萬夫不足為愧。今無此三條坐煩中國,陛下興師則無名矣!內為舊主雪怨,外為新羅執恨!豈非所存者小,所失者大?願陛下尊皇祖老“止足”之誡,以保萬代巍巍之名;並發恩詔,允高麗以自新,願陛下焚舟罷募,洗馬藏兵,止東征之謀,使華夷慶賴,遠近肅安。臣老病三公,朝夕入地,謹罄殘魂餘息,預申結草報恩之誠;尚蒙錄此哀鳴,即使臣死,骨且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