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希望永在人間(1 / 3)

人的思想很奇特。

有時你腦中很久很久都在想著同一件事,但有時你卻會在一刹那間想起很多事。

在這一刹那間,胡鐵花就想起了很多事。

他首先想起那天在原隨雲船上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他和金靈芝約會在船舷旁,那天發生的事太多,他幾乎忘了這約會,所以去得遲了些,剛走上樓梯的時候,就聽到一聲驚呼。

他確定那是女人的呼聲,呼聲中充滿了驚慌和恐懼之意。

他以為金靈芝發生了什麼意外,以最快的速度衝上甲板,卻看到高亞男站在船舷旁。

船舷旁的甲板上有一攤水漬。

他又以為高亞男因嫉生恨,將金靈芝推下了水,誰知金靈芝卻好好地坐在她自己的艙房裏,而且還關上了門,不讓他進去。

他一直猜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隻記得從那天晚上之後,船上就出現了個“看不見”的凶手。

現在他才忽然明白了。

枯梅大師並沒有死。

丁楓既然能用藥物詐死,枯梅大師當然也能。

金靈芝在船舷旁等他的時候,也正是枯梅大師要從水中複活的時候。

那時夜已很深,甲板上沒有別的人,金靈芝忽然看到一個明明已死了的人忽然從水中複活,自然難免要駭極大呼。

胡鐵花聽到的那聲驚呼,的確是金靈芝發出來的。

等他衝上甲板的時候,枯梅大師已將金靈芝帶走,她生怕被胡鐵花發現,所以又留下高亞男在那裏,轉移胡鐵花的注意力。

高亞男自然是幫助她師父複活的,胡鐵花看到她,自然就不會再去留意別的,所以枯梅大師才有機會將金靈芝帶下船艙。

金靈芝被枯梅大師所脅,不敢泄露這秘密,所以就不願見到胡鐵花,所以那時的神情才會那麼奇特。

那天高亞男的表情卻很溫柔,不但沒有埋怨胡鐵花錯怪了她,而且還安慰他,陪他去喝兩杯。

高亞男一向最尊敬她的師父,枯梅大師真的死了,她絕不會有這麼好的心情。

現在胡鐵花才明白,原來高亞男早就知道了這秘密,就因為她一向最尊敬師父,所以枯梅大師無論要她怎麼樣做,她都不會違背,更不會反抗。

這次胡鐵花確信自己的猜測絕不會再錯誤,隻不過卻還有幾點想不通的地方:

“金靈芝本來也是個性情很倔強的女孩子,枯梅大師是用什麼法子將她要挾住的?”

“枯梅大師的秘密既已被她發現,為什麼不索性殺了她滅口?”

“枯梅大師一生嚴正,為什麼突然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原隨雲和枯梅大師又有什麼關係?”

“枯梅大師為什麼要詐死?”

“丁楓詐死,是因為知道楚留香已將揭破他的秘密,他一直對楚留香有所畏懼;枯梅大師詐死,是不是也因為知道自己的秘密已被人揭破?”

“她怕的究竟是誰?”

尤其是最後一點,胡鐵花更想不通。

他知道枯梅大師怕的絕不是楚留香,因為楚留香那時絕沒有懷疑到她,而且以楚留香的武功,也絕不能令她如此畏懼。

胡鐵花沒有再想下去,也不可能再想下去。

他已看到了原隨雲。

這神秘的蝙蝠公子忽然又出現了。

他遠遠地站在海浪中一塊突出的礁石上,看來還是那麼瀟灑,那麼鎮定。對一切事仿佛還是充滿了信心。

胡鐵花一看到這人,心裏立刻就湧起了憤怒之意,立刻就想衝過去。

楚留香卻一把拉住了他,搖搖頭,低語道:“他既然敢現身,就想必還有所仗恃,我們不妨先聽聽他說什麼。”

他說話的聲音雖低如耳語,卻顯然還沒有避過原隨雲那雙蝙蝠般敏銳的耳朵。

原隨雲忽然道:“楚香帥。”

楚留香道:“原公子。”

原隨雲歎了口氣,道:“香帥果然是人中之傑,名下無虛,在下本以為這計劃天衣無縫,不想還是被香帥揭破了。”

楚留香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世上本無永遠不被人揭破的秘密。”

原隨雲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卻不知香帥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楚留香沉吟著,道:“每個人做事都有種習慣性,愈是聰明才智之士,愈不能避免,因為聰明人不但自負,而且往往會將別人都估計太低。”

原隨雲在聽著,聽得很仔細。

楚留香道:“我們在原公子船上遇到的事,幾乎和在海闊天那條船上遇見的相差無幾,我發現了這點之後,就已想到,白獵他們是否也同樣是被個死人所殺死的呢?”

他接著道:“因為死人絕不會被人懷疑,而且每個人心裏都有種弱點,總認為發生過的事,絕不會再同樣發生第二次。”

原隨雲點了點頭,仿佛對楚留香的想法很讚許。

楚留香道:“枯梅大師和閣下顯然是想利用人們心裏的這種弱點,除此之外,這麼樣做,當然還有別的好處。”

原隨雲道:“什麼好處?”

楚留香說道:“船上會摘心手的本來隻有三個人,枯梅大師既已‘死’了,剩下的就隻有高亞男和華真真。”

他笑了笑,接著道:“閣下當然知道高亞男是我們的好朋友,認為我們絕不會懷疑到她,而且每件事發生的時候,都有人能證明她不在那裏。”

原隨雲道:“確實如此。”

楚留香道:“高亞男既然沒有嫌疑,剩下的就隻有華真真了。各種跡象都顯示出她就是殺人的凶手,使得每個人都不能不懷疑她。”

原隨雲道:“但香帥卻是例外。”

楚留香道:“我本來也不例外,若不是枯梅大師和閣下做得太過火了些,我幾乎也認為她就是凶手;而她也幾乎認為我就是凶手,幾乎在黑暗中糊裏糊塗地火並起來。無論是我殺了她,還是她殺了我,閣下想必都愉快得很。”

原隨雲道:“這正是我們的計劃,卻不知是什麼地方做得過火了?”

楚留香道:“你們不該要高亞男在我背上印下‘我是凶手’那四個字的。”

原隨雲道:“你怎麼知道是她做的事?”

楚留香道:“因為我們被關入那石牢時,隻有她一個人接近我,而且還有意無意間在我背上拍了拍,那四個字顯然早就寫在她手上的,用碧磷寫成的字,隨便在什麼地方一拍,立刻就會印上去,本來是反寫的字,一印到別人身上就變成正的!”

他忽然對胡鐵花笑了笑,道:“你總還記得你小時候常玩的把戲吧?”

胡鐵花也笑了,是故意笑的。因為他知道他們笑得愈開心,原隨雲就愈難受。

原隨雲忍不住問道:“把戲?什麼把戲?”

胡鐵花道:“我小時候常用石灰在手上寫‘我是王八’,然後拍到別人身上去,要別人帶著這四個字滿街跑。”

原隨雲也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沉著臉道:“香帥又怎會發現背後有這四個字的?”

楚留香道:“我背後並沒有眼睛,這四個字當然是華真真先看到的。”

原隨雲道:“她看到了這四個字,非但沒有將你當作凶手,反而告訴了你?”

華真真忽然道:“因為那時我已知道是他了,我雖然也看不到他的麵目,卻知道除了他之外,別人絕不會有那麼高的輕功。”

她眼波脈脈地凝注著楚留香,慢慢地接著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是凶手。”

原隨雲道:“為什麼?”

華真真沒有回答,她不必回答,她的眼睛已說明了一切。

當她凝注著楚留香的時候,她眼睛裏除了了解、信任和一種默默的深情外,就再也沒有別的。

愛情的確是種很奇妙的事,它能令人變得很愚蠢,也能令人變得很聰明;它能令人做錯很多事,也能令人做對很多事。

過了很久,他們才將互相凝注著的目光分開。

楚留香道:“那時我才知道她絕不是凶手,那時我才確定凶手必定是枯梅大師,因為隻有枯梅大師才能令高亞男出賣老朋友。”

高亞男哭聲本已停止,此刻又開始哭泣起來。

楚留香道:“那時我們雖已互相了解信任,但還是沒有停手,因為我們要利用動手的時候商量出一個計劃來。”

華真真柔聲道:“那時我的心早已亂了,所有的計劃都是他想出來的。”

原隨雲冷冷道:“香帥的計劃我雖已早就領教過,卻還是想再聽一遍。”

華真真道:“他要我在暗中去搜集你們換下來的衣服和烈酒,在石台四周中先布置好,他自己到上麵去引開你們的注意。那時你們每個人都在聽他說話,所以才完全沒有發現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