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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三騎著駝,唱著西口調,晃晃悠悠地走進幹驢皮灘。這已是又一天的早晨,太陽還沒來得及升起,精神抖摟的馬老三連著接了幾趟大活,真是越走越氣勢,越走越覺得駝客子這碗飯吃起來香。眼下十萬大軍開赴荒漠戈壁,墾荒的墾荒,挖煤的挖煤,築路的築路,真正擺出一副駐紮邊疆的架勢,這讓疆裏彊外立馬活泛起來。有人認為這是件好事,有解放軍駐紮,往後做事兒就有保障,不至於讓土匪搶讓強盜掠,所以急著打疆外往疆裏奔,奔就離不了駝客子。金子銀子上好的煙土還有布匹藥材凡是家裏值錢的東西,包括新娶的小老婆,都托付給馬老三。“馬老三啊,這一趟,你給我趕著點,我要急著在疆裏占個腳哩。”占腳就是占先機,搶在別人的鋪麵開張前放響自個的炮。“沒麻達,你隻管空身子走,保準比你快。”馬老三回應著,他說到做到,從沒在路程上耽擱過人家。也有人認為這是件壞事,壞得很,解放軍,他們不是專門打仗的嗎,不打仗駐疆裏做甚麼?不好說,真不好說,一想他們打土豪分田地的事,越發坐不穩了,“馬老三啊,你就辛苦點,緊著趕幾趟,這疆,我是不敢駐下去了。”不敢駐下去就得逃,逃照樣離不了馬老三。這樣,來去,馬老三都被生意纏著,走漠道真是來不及,曲裏彎裏,指不定耽擱多少時間。幹驢皮灘是近道,一趟少說也省五六天,來回就是半月。半月啊,人一輩子有幾個半月,省出來就是賺,馬老三熱愛上幹驢皮灘了。對他來說,幹驢皮灘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就是上好的信譽。一個來回添五峰駝,你想想,這樣跑三年,會是啥光景!

十三個月裏嘛喲喲潤一年

秦瓊敬德在米糧川

打三鞭來還兩鐧呀

咱二人給唐王爺保江山

十二個月裏嘛喲喲一年整

嶽爺命喪風波亭

膠麻剝皮實殘忍呀

千年萬代到如今

十一個月裏嘛喲喲飄寒霜

王相臥冰救親娘

他母親得了個幼稚病呀

要吃鯉魚配藥引

十個月裏嘛喲喲十呀月一

孟薑女本是範郞的妻

範郞打在長城裏呀

孟薑女千裏去送寒衣

這是馬老三最拿手的西口調《珍珠倒卷簾》,打十三月唱到正月,一月一個典故,典故是啥,按馬老三的理解,典故就是做人的理,就是活人的哲學,唱出來不隻為了解悶,更在於提醒自己,啥錢該掙,啥錢不該掙。當然,女人也是如此,啥女人能睡,啥女人不能睡,馬老三清楚得很。

正唱著,前麵突然倒下一個影子,就倒在他的駝隊要過的路上。這路別人看不見,馬老三卻看得清楚。馬老三跳下駝,往影子跟前走,走了兩步,停下,想了想,斷定不是詐他的匪,也不是掠他的盜。盜和匪都在夜裏,再者,馬老三這陣兒在駝道上威名大振,各方英雄都給他麵子,想必,沒誰敢在這時候跟他過不去。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清楚了,遇上迷路的了,或者,逃命也說不定。一看臉色,就知道飲多了鴿子血,離死不遠了。馬老三沒猶豫,駝道上就這個規矩,不管是匪是盜,先得救下再說。轉身拿水,一口一口地喂下。等醒過來時,已到了正午,陽光下,鄧家樸斷斷續續把編好的謊撒出。他說他叫五子,疆裏人,爹死了,娘也沒了,新娶的媳婦又叫仇人殺了,仇人還不饒,還要殺他,隻能逃,逃到疆外去。

“啥仇?”馬老三問。

“一句兩句說不清,世仇,爺爺身上結下的。”

馬老三哦了一聲,不問了,問人家的仇就等於揭人家的疤,抖人家的底,這事兒不光明。便走,走著走著,馬老三突然問:“我咋瞅著你不像個莊稼人,倒像個吃官飯的?”

“說得對,說得對哩,你眼神真準。”喝足了水,又騎在駝上,鄧家樸抖摟了不少,幾個月的擔驚一掃而過,心裏,已在想著未來了。一聽馬老三這樣問,忙說,“前幾年在國民政府跑腿,當個小差,解放軍一來,回了家。想種莊稼,可手生了,種不了,想養羊,沒想,去年一場雪,全給凍死了。”這話馬老三信,南疆去年確實落了厚雪,雪封了山,封了路,不但羊凍得沒剩下幾隻,就連人,也凍死不少。

“我說哩,一看你就不是個受苦的。”駝隊的跟腳想插話,被馬老三拿眼神喝了回去,跟腳就是跟腳,沒你插話的份。跟腳悻悻的,掉轉身,跟身後的小媳婦鬥嘴去了。其他人各有各的幹事,沒功夫搭理這個半道上拾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