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鍾鳴回到客廳,許欣宜正和景玲聊得開心,見他進來,欣宜不覺打趣道:“接誰的電話這麼神秘啊,還巴巴地跑到外頭去,你這是想瞞著誰呢?景玲,你可得留神著點兒,別是他外頭有什麼貓膩,真要那樣,我這個當媽的先饒不了他。”
景玲笑道:“瞧您說的,鍾鳴可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馮奕打來的,是吧,鍾鳴?”她說著暗暗朝梁鍾鳴使了個眼色。
梁鍾鳴強笑著道:“是啊,工廠打來的,出貨上有點小問題。”
許欣宜不置可否,嗬嗬笑著飲了口茶,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錯,跟梁鍾鳴夫婦聊天始終麵帶笑容,但梁鍾鳴腦子裏的一根弦卻繃地緊緊的,沒有絲毫懈怠。當一個人的行為比較反常時,說明正是有問題發生的時候。
“馮奕是個聰明人,他跟了你這麼長時間,裏裏外外也的確幫了你不少忙啊!”欣宜突然把話題扯到馮奕身上,梁鍾鳴更加警覺起來。
果然,許欣宜話鋒陡然一轉,“可惜啊,一個人的聰明如果不肯用在正經事上,那就隻能稱作小聰明了。”她站起來,在諾大的客廳裏緩緩踱步,走到桌台邊,用手憐惜地攏了攏一束白色的百合,慢條斯理地繼續道:“前兩天,陸威跟我提到說馮奕跟他有接觸,想請他牽頭在董事會裏給你做個提名,問我知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梁鍾鳴忽然感覺背上刮過一陣冷颼颼的風,他扭頭看看景玲,後者的臉上也極不自然,他腦子裏的囂叫開始劇烈起來。
許欣宜攏好了花,滿意地回過身來,掃了一眼坐在沙發裏局促而不安的梁氏夫婦,頓了好一會兒才又笑著道:“我跟他說,我不清楚這是誰的主意,但肯定不會是鍾鳴的意思。我平生最恨有人幹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生生地把一個家搞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鍾鳴是我兒子,他明白這一點。”
景玲立刻陪著笑開口接茬道:“是啊媽,鍾鳴一直跟我說您掌管這一大家子不容易,他隻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替您再多擔著點兒,怎麼可能做這種拆台的事情。這馮奕啊,還真讓您說對了。”她忍不住朝梁鍾鳴瞥了一眼,“的確隻有那麼點兒小聰明。”
梁鍾鳴保持著緘默,他既不能為馮奕作任何辯解,也不能與麵前的兩個女人一起同仇敵愾地指責馮奕,雖然他明白,這事十有八九確為馮奕所為。他太了解馮奕了,為了一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地運作,隻是這一次,他竟然敢瞞著自己偷偷動作,心裏也不禁起了幾分慍意。
“鍾鳴,我知道現在到了一個非常時期,孩子們都大了,我呢,也老了,是時候退休了。”
梁鍾鳴屏住一口氣,他等待許久的時刻終於來臨——許欣宜開始肯正麵與他談這個棘手卻又不得不解決的問題了。
許欣宜卻不性急,吩咐阿姨把燉了半天的甜品端上來給那二人品嚐,又是一番沒有營養的談論之後,她才又緩緩切回原來的主題。
“你跟誌遠都是我兒子,你是長子,才能又在誌遠之上,按說我應該把位子讓給你。”
梁鍾鳴一聽這口氣,心裏早已明白自己的歸宿,他短暫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經不再惶恐不安,反而是一片海樣的靜謐。倒是一旁的景玲,握著碗的手有一絲極輕微的顫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許欣宜的臉微微沉下去,繼續說道:“可你父親這次卻把事情做絕了,他把名下所有的股份都給了你,他是打定主意隻認你這個姓梁的兒子了。”她的口吻越來越淩厲,讓景玲心驚肉跳,她禁不住微微側身,偷偷打量丈夫的神色,梁鍾鳴隻是默然聽著,沒有太多表情。
許欣宜長歎一聲後道:“他這是要逼著我效仿他啊!許家的股份隻能還留在許家!否則,嗬嗬,倒拂了他的一番心意。隻是,這樣一來,這董事長之位,我就更難定奪了。”
此言一出,誰都明白大局已定,許欣宜審視的目光和嚴景玲淩亂的眼神一並投向如入定一般坐著不動的梁鍾鳴,仿佛他才是那個真正拿主意的人。
許欣宜的語氣又恢複了原先的柔和,淡淡地問:“鍾鳴,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梁鍾鳴很想放聲大笑,笑父親的“報複之舉”,笑妻子的天真,笑馮奕的自作聰明,也笑自己心頭那點可憐的幻想,現在好了,塵埃落定,他再也不用這麼心累了。
他終於抬起頭來,目光平和地迎視著養母,靜靜地道:“這位子本來就該是誌遠的。”
許欣宜望著他,有半天沒有出聲。
“當啷”一聲響,景玲手上的碗碟掉到地磚上,發出清脆的摔裂聲,她趕緊俯首去收拾,緊張地低語,“我去叫張媽來。”
梁鍾鳴的目光沒有從許欣宜臉上挪開,他很清楚,她還在觀察他,揣摩他話中的真實程度,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失落或是憤怒。他將一個真實的自己牢牢地鎖在內心深處,隻是那樣平靜地與她對視,接受她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