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將雙方簽過字的協議又仔細瀏覽了一遍,這才小心地裝回檔案夾中,欠身分別與梁鍾鳴跟許誌遠握手,然後先行告退,功德圓滿。
這是梁鍾鳴在遠大總部的辦公室,寬敞潔淨,光線透亮。
兩兄弟都以自認為最舒適的姿態坐在沙發裏,絲毫沒有要立刻分道揚鑣的意思。
“大哥,你會不會怨我?”誌遠從沙發幾上的盒子裏抽出一根粗雪茄,放在鼻子上陶醉地嗅了一嗅,味道醇厚。
梁鍾鳴淡淡一笑,“沒什麼好怨的,這些本來就該是你的,再說,我還得謝謝你成全我,可以做點自己的實業。”
誌遠也笑起來,純淨的笑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富有朝氣,隻是他過於慘白的膚色在梁鍾鳴看來卻是一種罌粟般的醚毒。
“哥,我記得小時候媽每次懲罰我,總是你偷偷來救我,那時候我們多好啊!”他不無遺憾地感慨。
梁鍾鳴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有條不紊地敲著拍子,仿佛心裏正演奏著一曲悠揚的曲子,全然沒有敗將的狼狽。
誌遠把玩著指間的雪茄,繼續說:“雖然咱們不是親兄弟,可在我心裏,我一直當你是最親的人,嗬嗬,想起來就覺得可笑,這個世上唯一對我有‘愛心’的人,不是自己健在的父母,而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
梁鍾鳴沉浸在自己的節奏裏,似聽非聽地含笑沉默。
誌遠歎了口氣,仰臉靠在沙發上,仿佛也不指望梁鍾鳴在聽,隻是有些話他憋在心裏太久了,終於可以在此時得以抒發出來。
“你知道媽媽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一直都那麼優秀,你比她親生的兒子都優秀,有你在一旁比照著,她又怎能不厭棄我呢?我想,如果你是媽媽親生的,她一定會引你為榮,可惜——你不是。”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為我嫉妒你。不,那時候我從來沒考慮過這一點,不管是你得到全部爸爸的愛,還是媽媽因為你的才幹和跟嚴家的關係不得不重用你,這些我都不關心,我討厭生意上的那套,你喜歡,我全讓給你都無所謂,但是……”他的嘴角漸漸抿緊,線條也越來越僵硬,他低著頭,所以梁鍾鳴欣賞不到,而他的嗓音卻逐漸顫栗起來,“你為什麼連她都不放過?”
梁鍾鳴隨無聲的節奏躍動的手指緩慢下來。
“你早早地結婚生子,有了一切最世俗的幸福,而我呢?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生活富足,可是內心空虛。我不喜歡學校是因為討厭跟人交往,你們一次次地要把我趕回學校去,我一次次地逃……直到遇見她以後,我突然不想逃了,甚至對你們產生了感激……”他閉上眼睛,仿佛陶醉在美好的回憶中,“她的笑容,她說話的樣子,她走路的姿勢,都讓我傾慕不已,她整個人都是那麼美好……可是你卻把她奪走了,在我對你充滿信任,對未來剛建立起一點信心的時候。”他睜開眼來,盯著梁鍾鳴,那眼裏閃爍著的痛恨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一凜,這個從小就依賴著他的弟弟原來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會用敬畏的眼神看自己了。
梁鍾鳴迎視著他的目光,保持一貫的平靜,沉吟了好一會兒,淡淡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誌遠對他的冷靜淡定有些意外,但還是如實回答道:“爸爸臨終前,你也許不記得了。有次你臨走前把手機掉在了他床上……後來她打電話過來,我剛巧看到……我沒接,但忍不住查看了你的手機,看到她給你發的短信,那麼濃情蜜意……”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所以——你想撞死我?”梁鍾鳴挑眉睨著他。
誌遠的臉色一白,“原來你發現了。”繼而恨恨道:“是!我想撞死你們兩個!你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是我最愛的人,卻背著我做下了最惡心的事。”
梁鍾鳴繃著臉不作辯解,房間裏一時安靜如斯。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報複你。如果當時就把這事揭發出來,也許並不會有什麼效果。遠大還在靠你維持,嚴景玲就算惱怒,也不見得會跟你一刀兩斷。那樣的結果實在太便宜你了,而且根本不好玩。所以,我選擇了沉默,我得等,等到有一天我可以把你一窮二白地趕出遠大,離開許家。到那時,隻怕口口聲聲說“愛”你的梁太太也不得不跟你分手了。誌遠的口氣裏充滿了得意,“看,我沒白等,這一天終於來了。可是我要你明白,不是我忘恩負義,這些都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