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裏剛剛蘇醒的山川和田野,像水墨畫似的濃濃淡淡地展現著。太陽漸漸升得老高,仰起頭來看到的是一片叫人眩暈的日光。過了平涼,經常有一些騎自行車或挑擔子的人從他們的隊伍旁邊擦身而過,不時指指北邊小聲說:“紅軍在那邊!”
起初,梁昌漢還不太留意,後來發覺隊伍中逃掉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個晚上竟然跑了五六百人。氣得押送的軍官破口大罵:“你們再跑,就用機關槍掃了!”
梁昌漢對站在身旁的騎兵師一位指導員老陳說:“瞧準了機會咱們也跑!”
機會終於來了,是到長武的那天下午。烏雲籠罩著天地,毛毛雨下個不停,隊伍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梁昌漢拉拉老陳的衣角:“該跑了!”說著,兩人一貓腰衝進了雨中,隻聽到後麵“哇哇”的喊叫聲。他倆沒有理會,隻顧拚命地連滾帶爬,一口氣跑到涇河邊。一位老艄公用木船把他倆渡到了河對岸。
雨過天晴,絢麗的晚霞變幻著炫目的色彩。梁昌漢和老陳輕快地走著,東張張,西望望,禁不住滿心的喜悅。
村口的地碉裏跳出了兩個戰士擋住他們的去路。八角帽!紅五星!是紅軍,是幾個月來日日思、夜夜夢的紅軍!梁昌漢連忙說:“我是來當紅軍的!”
兩位戰士熱情地引他們到連部,原來這裏是紅一團的駐地。他倆洗了澡,換了新衣服,把長滿虱子的破衣裳扔進了火堆。喝著同誌們招待的糖水,兩個人心裏比蜜還要甜。
梁昌漢,紅三十軍醫院醫務部主任。
西征河西,特別是在倪家營子,戰鬥白熱化到了沒有前線後方之分。周圍充滿了槍聲、拚殺聲和慘叫聲。子彈從耳邊“嗖嗖”掠過,炮彈在不遠處爆炸,震得耳膜痛。梁昌漢和醫務人員經常一手提著槍一手架著傷員奔跑在戰場上。剛把傷員安置在一塊大石頭或一堵牆後頭,還沒有喘一口氣,隻見光著膀子,口裏怪聲呼喊,舞著長槍大刀的敵人又追了上來,於是他們連忙拉動槍栓扣扳機,撂倒幾個敵人,背起傷員來再跑……
最慘的要數傷員。藥品幾乎用完了,連碘酒和紅汞也用盡了。過草地時醫院還有一些從四川帶的中藥,沿途還可采到一些草藥,而這時天寒地凍不見寸草。負傷的戰士血流不止,沒有紗布,隻能用藏區帶來的哈達、店門口懸掛的幡布來包紮止血。後來,甚至鹽也十分緊張,無法給傷口消毒。軍醫隻能用雙手給傷員擠出傷口的膿水。有許多傷員雖負輕傷,但因傷口感染而犧牲,重傷員常常因為戰鬥緊張來不及隨隊撤走。
部隊撤進祁連山。冰天雪地,潔白的山川,潔白的樹木,寒風嗚嗚作響。
黃昏的山坳斟滿殘餘的些微晝色。有幾匹馬,梁昌漢跑近一看,馬旁還站著幾個人,他們是八十九師師長邵烈坤,八十八師政委鄭維山,八十九師政治部主任皮曉約,八十八師參謀長,八十九師供給部長,二六八團政委,軍部參謀張方明和幾個警衛員。
梁昌漢跟邵烈坤是老熟人了,曾經幾次給邵師長醫過傷。邵師長見到他,大聲向他招呼:“梁醫官,跟大喇嘛(過草地時紅軍隊伍中對指揮員的謔稱)走,向東,過黃河去!”
他們躲進山坡上的一片原始森林,在山裏轉了幾天來到黑河邊。蒼茫夜色,黑河墨一樣地流著,夜氣緩緩地從樹梢上掠過,遠遠近近是一片寂然的黑。他們用石頭砸開冰,洗臉和身上的血汙,又美美地喝飽了水。但是光喝水怎麼行?得吃點幹糧。荒涼的山溝裏,哪來的人家?他們四顧張望,不知誰喊道:“快看!那是什麼?”北邊不遠處的山坳裏,有一點火光忽隱忽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