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通往清市的高速公路上。
車裏飄蕩著電台舒緩的音樂聲,穆楊安靜地開著車,舒淺也望著窗外一掠即過的稻田和丘巒沉默不語。車外隱隱的風聲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裏,而他們的空間安然又閑適,平靜得連空氣都如同靜止一般。
隻是此刻舒淺的心裏,卻不是那麼輕鬆愜意。
之前兩人在房裏歪膩了一陣,正甜蜜著,穆楊突然接到一個越洋電話,是事務所的助理打過來的。
他早就說過回國期間一律不談工作上的事情,偶爾有需要也是郵件溝通。隻是這個電話來得突然,穆楊皺了皺眉,還是鬆開她走到一邊接了起來。
舒淺趴在床上,撐著腦袋想聽電話那端說了什麼,隻不過那麼一連串發音地道語速又快的英文,就算聽得清她也不一定明白,隻得怏怏躺回被窩裏等著穆楊打完電話。
他一直神色淡淡,偶爾“嗯”一聲,或者用英語解釋幾句,似乎在指導那邊的助理處理一些問題。隻是過了一會兒,也不知對方說了啥,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微微一斂,片刻後竟泛起淡淡的笑意,停頓些許才道:“替我說聲祝賀,下次我會去看他們的。”
舒淺好歹也是大學英語過了六級的人,那些專業術語不懂,這句話還是聽明白了。待穆楊掛了電話,她立馬好奇問道:“祝賀什麼啊?”
“我的第一個委托人最近有了孩子,昨天帶去事務所想見我,可惜我不在。”穆楊心情似乎不錯,舒淺卻愣了愣,忽然記起些什麼。第一個委托人?她聽韓亦描述過穆楊的第一場庭辯,當時被他形容得神乎其神,舒淺光聽他的描述都是心頭一陣激蕩。
她有些感慨,又有些歆羨,不禁喃喃道:“是不是好多人都很感激你啊?畢竟你救過那麼多人……”
那些無辜被栽贓陷害的“嫌疑人”們,那些期盼著將真凶束於法網的受害者家屬們。他不像警察捉凶羈犯,不像醫生救死扶傷,而是用他的方式,用沉默而嚴厲的道德和法律,拯救了無數渴望討回公道靈魂。
隻是穆楊望她一眼,卻淡然開口:“比起感謝我的人,也許恨我的人更多。”
舒淺微怔,腦海中忽地想象出他站在庭上,麵對著窮凶極惡的罪犯抽絲剝繭據理力爭的模樣。此刻他還是一副清風明月般全然不在乎的樣子,她卻覺得胸口驀地一疼,忍不住就一下子攥緊了他的手表心明誌:“法網恢恢,壞人都是逃不掉的!別怕,我堅決地站在支持你的陣營裏!”
穆楊輕笑一聲:“嗯,夫人說得好。”
夫人……舒淺也笑了,隻不過很快就收住,神色也正經起來:“穆楊,我想變得像你一樣優秀。”
“你已經很優秀了。”
“不,還不夠。”舒淺卻搖搖頭,“我還做不到像你一樣強大,像你一樣心無旁騖。”
其實康妮捅出當年真相的那天,她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薄弱。實力?她從不懷疑,可是被質疑的時候卻依然彷徨了。
因為她站在一個太過安穩的區域裏。天澄的設計師成百上千,縱然她能做到公司第一,甚至在昭市家裝設計界都保持良好的口碑,這些屬於成績的東西,卻造就不了她的影響力。
她並不喜歡張揚,處事也低調不輕狂,可是那一晚在星江大道,當穆楊說出“站上巔峰”這幾個字時,她心口卻忽然一陣異動,像是有某種埋藏許久的夢想悄然發了芽。為客戶設計出完美的家,她享受這個過程,也喜愛她的每一個成果。可是這些作品卻都是被無形框死了的,她要迎合客戶的喜好和要求,要遵從設計界的大流來保穩妥,甚至連選材用料也要考慮預算,於是無數個曾經在心頭一閃而逝的創意和想法都被掩埋下去。
這不是她的初心。她向往的世界,其實遠比這片安逸更五彩,比這片刻板更豐富。
穆楊看著她,雙眸一如那晚星光河畔流光輾轉。也是第一次,舒淺在這雙眼睛裏不僅看到了溫柔和嗬護,更有他的欣賞。
他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試過才能不留遺憾。這次,我也堅決站在支持你的陣營裏。”
?
此刻舒淺坐在車裏,再想起當時他的目光,心頭還是一陣興奮又激動。
從前都是她仰望著他,如今讓他也欣賞一回,那感覺還真不是一個“爽”字夠形容的啊!
隻不過說歸說,真要跳出那些條條框框做出一番成績也不是那麼容易。設計師這碗飯,勤奮可以溫飽,天賦可以成名,但靈感才是造就經典的最直接原料,可遇而不可求。舒淺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致,隱約有絲躍躍欲試的激情,又有些瞻前顧後的擔憂,沉思得太認真,一時竟忘了此番行程的目的地,直到車在收費站停下這才猛然回醒過來——
我去!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打開副駕座前的遮陽板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也不在乎看起來會不會很傻,已經緊張兮兮地對著鏡子練習起了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