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海的左臂上戴上了中隊長的袖章,常在學校裏領唱《讓我們蕩起雙槳》《讀書郎》《烏蘇裏江》等輕鬆快樂的歌曲。那是幸海感覺到最開心的一段日子,課餘學校裏還定期組織他們去學雷鋒,集體帶著掃除工具到軍烈屬家勞動,幾乎每周三下午不上課就去幫軍烈屬做好事,回到學校裏,幾個同學就湊在一起打陀螺,丟沙包,腦子裏再也沒有什麼煩惱事。
遇到每年青黃不接時,家裏還會恢複到以往的窘迫,幸海帶到學校的煎餅都是向別家借了玉米麵做的。這個時候,幸海家裏能見到純粹大米粥的時候特別少,一天三頓都是番薯粥,最多是摻和一些碎米。而幸海正是發育時期,每天總要吃多幾頓,否則就感覺餓,見到那夾雜於薯塊中間的大米,簡直如珍珠一樣金貴。偶爾有時幸海娘用豬油煮米飯打打牙祭,剛過晌午,幸海就已向和自己玩得比較好的同學們宣告:“我家要煮豬油飯了!不摻一塊薯片!”
他給自己定了指標,每天隻能吃五個煎餅,為了能夠填滿肚子,每頓他都把煎餅用開水泡了吃,而且煎餅還不能掰得太碎,都是大塊的,吃得時候也不能細嚼,基本上是囫圇吞咽,這樣做就是為防止吃下去的東西快速消化,為了不餓肚子,他在泡煎餅時都會多加一些鹽巴,目的是落個水飽。
初中一年級時,幸海感受最深的就是饑餓,每天最後一節課總是餓的坐不住,說饑腸嚕嚕算輕的,他的感覺就是前胸貼後背的饑餓。貧窮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剝削著他的生活。正因為如此,貧窮也成為他無形的壓力和動力,昨天還上牆爬樹摸鳥蛋的他幾乎在一夜之間變得異常刻苦,課外活動的時候,別人在玩耍,而他一邊在操場上踱步,一邊默默地背誦曆史年代;就連開校會的時候,他也爭分奪秒地在腿上默寫英語單詞;放學回到宿舍,也不跟同學去打球,一個人宿舍裏做題,總之,他利用所有能學習的時間發憤圖強。
幸海到了初中二年級,實在在那個學校讀不下去了,他想轉學。
因為這是鄉裏的一所初中,初二也就剩下他們一個班。沒有配套的老師,也沒有配套的教學設備。才一年,班上的人數就由70多減到20多個,有的自知升學無望回家了,有的轉學進了市內的重點高中。剩下的20多人,有將近一半是為招工混文憑的街鎮“調皮鬼”。
人少了,幸海每日都感到有冷風從背後吹來。
他要轉學。他爹愁苦不堪地說:“海啊,這個學校是你自己考上的,當時能進去已經不容易了。家裏的情況你都知道,經不起你這麼折騰,念兩年書能識幾個字就行了,咱們山裏頭的人還能圖個啥?”
但幸海還是想轉學。他要讀大學。幸海揣著平時省吃儉用餘下的10元錢在縣一中大門外徘徊。放學的時候,進進出出的學生從他身邊飄過,滿臉的自豪滿臉的信心,他覺得自己像個沒有歸宿的棄兒,他幾乎沒有勇氣邁進那道神聖威嚴的門檻。
幸海找到一位在一中讀書的同學打聽情況,因為他連校長姓啥叫啥都不知道,他知道不是舉一塊“轉學”的牌子門在辦公室門口就會有人理他的。
“很難。”那位同學說:“前幾天我們班還轉來一個人,聽說是什麼局長的女兒,請客送禮花了1000多元,校長才勉強答應試讀半年。這年頭,你知道的,無‘禮’寸步難行啊。”
幸海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校門的。捏著那10元錢,在十字街頭徘徊,茫然無助而又不甘心就那樣回去。他看到來來往往的人都春風滿麵,唯有自己一副落魄的樣子。
在候車室坐了很久很久,耳畔老是回響著“無‘禮’寸步難行”這句話。幸海想應該試試,於是想買一份禮物送給校長,不然就這樣“打道回府”,他始終不甘心。
可是除了車票,他隻有10元錢!鈴聲早已響過。幸海在候車室坐不住了。轉來轉去,又到了那道門前。裏麵傳出陣陣讀書聲和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課聲。他想進去,然而他知道,空著兩手再進去也隻是瞎轉悠,自己也無法走進這所縣城裏數一數二的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