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忘記那一晚的月光,如此溫柔,將世上一切的傷口撫平。
記憶的河流從洶湧到平緩,波光粼粼,曾經的傷害長長久久躺在河底,在堅硬的蚌殼中嵌在柔軟的血肉裏,每時每刻的衝刷,每日每夜的磨折,粗礪的沙石終於變成了珍珠。
傅七齊估計興奮頭兒有點過了,一整晚既沒電話也沒微信。我上床睡覺時已經過了一點,身體疲憊,思緒卻,腦中的畫麵不斷切換。黃浦江的江景,安修言的側臉,電影院裏的睡顏,他與我相擁時,我肩膀上滾燙的濕意,分開那刻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了心口,然而在這意義重大的一幕幕中,卻總恍惚地跳線,另一個人穿插在畫麵裏時不時地打擾今夜的回憶。他沒大沒小地摸我的頭,一次又一次突如襲來的吻,還有微信上那個手牽手的情侶頭像。
第二天中午,傅七齊還是沒有動靜。昨天還在問我今天要幾點到我家,我爸凶不凶。今天倒沒聲音了。等到下午兩點,他還是沒聲音,我倒有些不放心了。他的性格哪怕臨時爽約,還是會說一聲的。沒理由連個招呼都不打。
我發了條微信給他,問他在幹嗎。
等了將近一小時,他沒回。就算前麵上課或打球,現在也該看到了。我撥他的手機,撥號音直到跳斷也沒人接。我放下手機,既然有撥號音,應該沒什麼事吧。或許手機不在身邊,看到了應該就會回複。
然而一直到我下班時間,他依然沒有任何回複。我在回家的路上,一是慶幸沒有提前跟我媽說傅七齊要來吃飯;二是心裏存了個奇特好笑的想法,覺得說不定我一進家門,會看到這小子坐在我家沙發上,這一整天是他故弄玄虛來著,怎麼想都覺得挺像他做的事兒。
但我打開門,客廳裏空蕩蕩的,廚房裏我媽正在做晚飯,我爸則在書房用電腦。手機響了起來,我急忙從包裏拿出來,來電顯示是安修言。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聽起來很慵懶。
“在家了?”
“嗯,剛到。”
“想約你吃晚飯的,但睡到現在才醒。”
我心裏石頭落地,欣喜地說:“能睡是好事,你之前太累了,放鬆下來才會這麼補眠。”
他說:“我明天晚上回去。明天,一起吃中飯?”
“好,但你別來接我了。給我地址,我自己過去。”
他想了想說還是réveiller吧,又補了句:“名字挺應景的。”
掛了電話,我翻了翻短信微信,沒有他的消息。我點了下他的頭像,牽手的情侶重新變回了一顆籃球。
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下去。
洗完澡躺到床上,我又點了下他的微信頭像,還是那顆籃球。我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有一種奇怪的感受。昨天我還在想他將來對我冷酷的時候會是什麼樣,還沒有到將來,僅僅一天,我已經體會到了我預想中的將來。
而我,比自以為的,更難受。
臨睡前的壓抑注定會做惡夢。這一晚,我夢到了傅七齊。他來我家吃飯,我媽對他百般喜愛,相談甚歡。後來,我媽說:“不如我收你當幹兒子吧。”
我心一驚,急望著傅七齊,他卻笑嘻嘻地說:“好啊,幹媽。”
我媽摸著他的頭,慈愛地說“乖兒子”,又對我說:“以後你們就是姐弟了,你要好好待弟弟,不許再罵他。”
我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我哪有什麼弟弟,我是獨女,我才不要弟弟呢!”
傅七齊與我媽相視而笑,我媽摸著他的頭說:“你姐還不適應,你以後多叫叫她,習慣就好了。”
傅七齊坐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喊了聲“姐姐”。
我甩開他:“你不是說這輩子別想聽你叫我姐了!”
他又拉起我的手,眼神很複雜:“可是你不喜歡我,你不想讓我當你男朋友。那我就當你弟弟吧,這樣也好。”
我猛地推開他,大聲道:“誰要你當我弟弟!你是我男朋友,你這輩子隻能是我男朋友!我永遠也不要你叫我姐!”
這個夢的結局,是我被自己吼醒了。才五點多,天光微亮,蒼白透過窗簾。我摸到手機,一片寂靜,那顆籃球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
我突然明白,這次傅七齊是真的放棄了。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他下這個決心,但他應該是下了決心。我想到安修言的那句話“機會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有時候,錯過的一瞬,就是一生”。一個上午,我好幾次想發條消息問他為什麼,或,隻是說一句,我想你了。但是,我不能這麼做。他不懂,我有著無法爭取他的理由,我們之間,隻能他來主動。因為我才是真正弱勢的一方,我沒有追求他的資格,那會是個笑柄。一個普通的適婚年齡的女人追求一個家世顯赫的富二代大學生。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自信這麼做。
中午我如約來到réveiller。
那個春光明媚的下午,安修言穿著寶藍色的T恤,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加點腮紅會更好”。
一轉眼,已是秋天。桂花的香氣無所不在,庭院芬芳。他換了件白襯衣,如同初見時的眸光,一切恍如昨天,一切已是不同。
“九九,工作上的事下決心了嗎?”
我搖搖頭。
秋光中,他的臉龐皎潔如玉。
“還沒有下決心的話,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仍然做我的專訪?這部電影要拍三個月左右。你能不能過來?”
他仰起臉,凝視著我。
“到我的身邊來。”
我望著安修言如墨的眼睛,淡色的唇。手機震動了下,心跳出一個波幅。一條廣告短信躍然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