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把另外一個穿黑披風的女孩拉到老實和尚麵前,替她脫下氈帽,脫出了一張清秀瘦弱、楚楚動人的臉,臉頰上已有了淚痕。
“你再看看她是誰?”
老實和尚怔住。
他當然知道她是誰,天荒地老,月隕星落,他都不會認不出她。
--小豆子,怎麼會是你?
小豆子的淚也如豆。
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牛小姐本來想笑的,也笑不出了。
她甚至想走了,走得遠遠的,好讓他們能單獨相聚,互相傾訴他們的思念。
想不到老實和尚反而叫住了她:“我也有樣東西要你看看。”
“你要我看什麼?”
老實和尚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地把他那件破爛寬大的僧袍掀了起來,露出了他的一雙腿。
牛肉湯又怔住。
她看見的這雙腿,已經不像是一雙腿,而像是兩根被折斷的枯枝,不但瘦弱,簡直已幹癟退化。
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這雙腿的足踝上,還鎖著一條極粗大的鐵鏈。
“鎖是七巧堂的精品,鑰匙已被我拋入絕壑,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打得開。”和尚說,“山下有個樵夫每天送一碗菜飯來,還有一甌水。”
牛小姐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其實她也知道這句話非但不該問,而且問得多餘。
--人在巴山夜雨孤燈下,心卻在燈紅酒綠間的一個可憐的人身邊。
他怎麼能控製住自己,不讓自己去見她?
--一個本來從不動情的人,如果動情,一發就不可收拾,像這種如山洪忽然爆發的情感,有誰能控製得住?
老實和尚畢竟也是人,而且人在江湖,縱然聖賢亦難忘情,何況江湖人?
所以他隻有用這種法子把自己鎖住,也免得誤人誤己。
牛大小姐的眼睛也濕了。
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說什麼?她隻有走,想不到老實和尚又叫住了她。
現在他當然已經不能陪她去找陸小鳳,就算他去,也救不了陸小鳳。
他隻告訴牛肉湯:“陸小鳳雖然飛揚跳脫,嬉皮笑臉,有時候甚至滿嘴胡說八道,可是有時候他也會說出一兩句他的真心話。”和尚說,“有一次他在酒後說出一句話,我至今都沒有忘記。”
“他說什麼?”
“他說,隻有在一個人麵前他從來不敢胡說八道。”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這個人能殺他,”和尚說,“到了他真正有危險時,也隻有這個人能救他。”
“這個人是誰?”
“西門吹雪。”
04
西門吹雪,白衣如雪,他的心也冷如雪。
他這一生好像從未愛過一個人,就算他愛過,也已成為傷心的往事,已不堪追憶。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仇人都沒有了,除“劍”之外,他在這個世界已一無所有。
像這麼樣一個人,何者能夠打動他?
“我知道有一次他隻不過為了要試一試陸小鳳的兩根手指是不是能夾住他的劍,甚至不惜和陸小鳳決生死於一瞬間。”牛小姐說,“他甚至不惜將陸小鳳斬殺在他劍下。”
“我也知道這件事。”和尚說,“那一次是在幽靈山莊的事件後,在武當山的解劍池旁。”
“可是他並沒有出手。”
“因為那一次他認為陸小鳳的心已死,已經等於是個死人了。”
牛小姐黯然:“現在陸小鳳說不定已經真的是個死人了。”
“可是隻要他還沒有死,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西門吹雪。”老實和尚說,“和尚從來不說謊,西門吹雪不但劍法第一,他的冷靜和智慧也沒有人比得上。”
“和尚老實,我信和尚。”牛小姐說,“但是我卻不知道要用什麼法子才能說動他去救陸小鳳。”
“我也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牛小姐問老實和尚。
“因為根本就沒有法子。”和尚說,“就算你能把死人說活,對他也一點法子都沒有。”
他用一種雖然非常老實又帶著點詭秘的眼色看著牛肉湯,慢吞吞地說:“隻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一定要牢記在心。”
老實和尚說的當然都是老實話,老實話通常都很有用的,牛小姐當然要把每個字都聽得很仔細。
想不到老實和尚隻說了八個字,每個字都可以把人氣死。
“沒法子,就是有法子。”
和尚都喜歡打機鋒,會打機鋒的和尚才是有道理的和尚。
可是在牛小姐的耳朵裏聽起來,卻好像一個人一連串放了八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