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1 / 2)

雪白一條錦帕,嫣紅的是桃花,黢黑的是鍋底灰,輕飄飄落到地上,展開一角金線繡著的“星”字,小香一把撈起大大方方地塞回袖中,聶三微微一怔:“哪來的帕子?”

“蘇堂主的。”小香捉著聶三的寬大衣袖把玩著,嘻嘻笑道,“好好一塊幹淨帕子,讓我一擦,盡是灰,原想洗幹淨還他,他卻說不必,送我啦。”

聶三嗯了一聲沒再多問,小香拈了一片芝麻酥塞進口中,忽地想起擱在外屋窗台上的酒,好奇道:“師父買酒做什麼?”

春日午後的日光透過窗子落進屋內,聶三背著光坐著,沉默了片刻道:“沈員外今天來家中說親。”

小香叼在嘴裏的一片芝麻酥差點掉地上,連忙擺手:“不不不,師父,我還小,你可千萬別答應沈老頭兒!”

雖然聽師父說過這個沈豐沈員外曾經救過師父一命,但仗著對人有救命之恩強迫師父把她嫁給老頭子做姨娘,這也太為老不尊了!

聶三冷淡中微有笑意:“你想到哪裏去了?”

小香張大嘴,震驚地指著聶三:“師父,莫非那、那老頭子看上的是師父?”她蹭地站起來,破口大罵:“什麼三鄉四鄰裏最得賢名最樂善好施的菩薩心腸沈員外,竟然也是個滿肚子齷齪玩意兒的醃臢老頭子,他要是敢再來,小香我讓他變成鐵拐李!”

趴在桌下打盹的小花也抬起頭來嗷嗚一聲,像是附和一般。

聶三沒有吱聲,許久才道:“沈員外有意招我上門為婿。”十一年前沈豐救了聶三一命,分文回報不取,如今隻是提了這樣一個要求,聶三知恩圖報,卻不願這樣報答。

小香驚惶地跳了起來:“師父要是入贅沈家,我去哪裏?”她抱著聶三的胳膊搖晃數下,眼珠子一轉哼哼唧唧胡亂編排沈家小姐的不是:“沈家小姐生得像母夜叉,開口說話就像打雷,十九歲了也沒人敢娶,師父千萬莫要上當!”

在她眼中,師父自然是最俊最好的,誰也配不上,更不提那沈老兒家的小姐。

聶三沒作聲,許久才忽然問道;“小香,你今年有多大了?”

小香咦了一聲,嘻嘻笑起來:“師父忘啦?師父說撿到我的那年我是五歲,過了十一年我不就是十六歲?”

十一年前桃花林中,花落如雪,十一年後桃花溪邊,竹青如黛。

一晃十餘年,聶三白衣替作青布袍,也已褪去少年的青澀,眉間沉穩如山。

“你也年歲不小了,今晚起就獨自睡裏屋罷。”聶三說罷,揮了揮袖子慢慢走了出去。

聶小香十二歲前與聶三共臥一榻,忽有一天聶三提早從義莊回來,往竹林去砍了竹子回小院中劈劈砍砍,打了一張竹榻放在屋角,當夜便趕了小香去睡竹榻;小香不甘不願地睡到半夜,悄悄爬回聶三身旁,聶三不得已翻身下榻,在地上睡了一宿,從此後她便老老實實獨睡屋角竹榻,但從前好歹聶三和她同在一個屋中,聽慣了師父輕微綿長的吐息,今晚獨自一人,小香心裏有些空落落的,翻來覆去很久也睡不著,好容易到天將明時才疲倦地合了眼。

日上三竿,外屋桌上的稀粥早已涼透,小香還在睡夢裏。小柳一早來過,聶三淡淡瞟了一眼裏屋緊閉的窗門道:“小香還睡著。”小柳一向不大敢和聶三說話,點點頭掉頭就走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香在迷迷糊糊之間被小花舔醒,覷到窗縫落進的灼灼日光,才唉喲一聲跳下床,笑罵道:“師父不叫我,你這死狗也不早些叫我,日頭都上中天了!”

小香手忙腳亂穿上聶三給縫補好的乞丐裝,套上露了兩個腳趾的破鞋,小花嗷嗚一聲撲過來調皮地咬她露在鞋外的圓潤腳趾,小香輕輕蹬了它肚皮一腳:“去去去,餓了去外頭等我給你烤魚吃。”

一人一狗嬉鬧了一陣,推開門見外屋窗門虛掩,桌上是聶三熱了又熱的白粥小菜,小香丟了竹棒,稀裏呼嚕喝完粥,帶著狗正要往鎮上去,見屋旁停了輛馬車,窗綴珍珠錦緞為簾,極是奢華富貴,她好奇地左右一瞧,果真聽到鄰屋有人聲。

聶三師徒所住的竹屋總共三間,小香居裏聶三居外,另一間便是廚下,屋內也有竹製桌椅板凳,聶三似乎正在招待來訪的客人。

小香順著牆根遛到窗下貼耳細聽,隻聽見聶三道:“沈小姐人品相貌百中挑一,何必俯身屈就聶三一介寒衣。”語調雖不十分冷淡,卻是拒人千裏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