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薩摩町餐館。
這是一個典型的日式裝修的餐館,簡約、淡雅,顏色樸素自然,線條清晰,整個餐館分部了七八個雅間,外廳是個共用餐廳,兩者之間隔出一段空間,使之不會影響到雅間客人的用餐。
餐館的地麵除了外廳,雅間都鋪上了榻榻米,榻榻米的表麵用稻草編織而成,散發出淡淡的稻草香。
雅間的家具布置得很簡單,一張兩人案桌,兩張平底靠椅,三麵牆上或畫著浮世繪,或放著一瓶花,或掛著一把琴,整一個空蕩蕩的感覺,隨後又會發覺房間的布局帶有一種自然空新的韻味,讓人處於寧靜沉思的空間。
每當夜晚降臨,正是虹口北四川路的酒館、飯館、夜總會、妓院生意最火紅的時間。雖然淞滬戰役過去已經一年多了,這裏的商業氛圍仍舊遠不如戰前的時候,店鋪和住房原來的主人或自己賣掉遠離,或被日本人趕出家門霸占了。
如此一來,原本繁華的商業地段人流物流大幅減少,日本人為此投入資金大力恢複,也是人氣不旺。
薩摩町餐館,陳伯康來過五六次了,最初麵對餐館的老板和侍女是一句日文都不說,在鄭萍的鼓動下,到現在也能和他們說上幾句,有時由於用詞不準確,引得他們哈哈大笑,並教會他正確的用法。
老板和侍女都知道他在學習日文,對他也特別的客氣,還時常送一些點心小吃過來,說一些鼓勵的話。
看著老板和侍女和藹親切的模樣,陳伯康就有種朋友或者一家人的感覺,可回頭一看到他們一身的和服,心中又不禁燃燒起厭惡與憤怒。
這是一種煎熬,當和你的敵人相處的越久,你就越容易產生一種莫明的感覺,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明明是生死仇人,偏偏狠不下心用刀刺入他們的胸膛。
這種情緒在它剛冒起的時候,陳伯康就把它給壓了下來,深深的埋在心底,雖然它還不時的竄動。陳伯康心裏很清楚,隻要自己在虹口待著,它就不會消失,隻有把這行動執行完後,也許就會慢慢平複了。
鄭萍還是一如既往的用日文和他說話,堅決不說中文,這讓陳伯康有些懊惱,有幾次還搞點惡作劇作弄她。鄭萍有一次氣不過,把他壓在榻榻米上一頓猛打,聽到聲音的老板和侍女以為出事了,嚇得跑進來一看,馬上又笑嗬嗬的連聲說對不起。他們以為兩人正在談戀愛,互相嬉戲呢。
這一切的言語和行為,陳伯康都表現的極其自然,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痕跡。他對自己的掩飾能夠深刻的感受,第一次麵對眾多人的麵表演,並且讓他們都深信不疑,這無疑就是巨大的成功。
此時的陳伯康並沒有為自己的表演而高興,眼睛一直都不時地緊張地觀察著,耳朵也聽著老板在大堂招呼進出的客人。他在等著崗田的出現,心中也在暗暗禱告,這個崗田今晚快點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陳伯康的心裏有些微微泛涼。看著時間越來越接近宵禁的時刻,失望也越來越大。
“雅子,你還是這麼勤快,我可真是羨慕你老板啊。井上那個家夥如果不娶你,我可真要抽打他一頓。”
“瞧您說的,我怎麼能配得上老板,說出去不是被人笑話嗎。崗田先生,您還是先請進來坐下再說吧。”
這說話的聲音一進到陳伯康的耳中,他立刻精神一振,“真是老天的眷顧啊!”
鄭萍看到陳伯康的臉色有點跟剛才不同,用手敲了敲他的手背,說:“喂,我說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如果不舒服,去看下醫生吧?時間差不多到宵禁的時刻了。”說完看了看腕表,已經十點40了。
“不用,不用,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是溫室裏的花草,別動不動讓我看醫生去!”
“呦嗬,你還知道溫室!好啊,王守業啊王守業!你再給我說一些高深一點的詞啊,說呀!你說呀!說出來讓我聽聽啊!”
鄭萍的突然發火讓陳伯康感到煩躁,也下意識的注意到自己說話犯錯,時常冒出一些與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詞語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麵對著喋喋不休,糾纏自己的鄭萍,陳伯康心中焦急萬分,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急中生智對她說:“萍姐,我要去方便一下,這些話待會再說好吧。”說完起身就跑出去了。
“你!”鄭萍惱羞的看著他跑出去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陳伯康跑出門直接向廁所所在跑去,同時用眼角餘光環視了一下前堂,沒有看到崗田的身影。他心中有些鬱悶,這才幾分鍾的時間,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沒人影了?
陳伯康一推廁所門,開了,心中暗說了句萬幸,反手把門鎖住,徑直走向窗戶,一推,探出頭左右看了看,然後迅速的逃出窗外,又從兜裏拿出一張手紙揉成團墊在窗戶下,這才向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