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灤陽消夏錄(1)(1 / 3)

灤陽消夏錄(一)

(47則)

乾隆己酉夏,以編排秘籍,於役灤陽。時校理久竟,特督視官吏題簽庋架而已。晝長無事,追錄見聞,憶及即書,都無體例。小說稗官,知無關於著述;街談巷議,或有益於勸懲。聊付抄胥存之,命曰《灤陽消夏錄》雲爾。

神豬

胡禦史牧亭言:其裏有人畜一豬,見鄰叟輒瞋目狂吼,奔突欲噬,則他人則否。鄰叟初甚怒之,欲買而啖其肉。既而憬然省曰:“此殆佛經所謂夙冤耶!世無不可解之冤。”乃以善價贖得,送佛寺為長生豬。後再見之,弭耳昵就,非複曩態矣。嚐見孫重畫伏虎應真,有巴西李衍題曰:“至人騎猛虎,馭之猶騏驥。豈伊本馴良,道力消其鷙。乃知天地間,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無為多畏忌。”可為些事作解也。

智狐

滄州劉士玉孝廉,有書室為狐所據,白晝與人對語,擲瓦石擊人,但不睹其形耳。知州平原董思任,良吏也,聞其事,自往驅之。方盛陳人妖異路之理,忽簷際朗言曰:“公為官頗愛,亦不取錢,故我不敢擊公。然公愛民乃好名,不取錢乃畏後患耳,故我亦不避公。公休矣,毋多言取困。”董狼狽而歸,咄咄不怡者數日。劉一仆婦甚粗蠢,獨不畏狐。狐亦不擊之。或於對語時,舉以問狐。狐曰:“彼雖下役,乃真孝婦也。鬼神見之猶斂避,況我曹乎!”劉乃令仆婦居此室。狐是日即去。

諧鬼

愛堂先生言:聞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學究素剛直,亦不怖畏,問:“君何往?”曰:“吾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攝,適同路耳。”因並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廬也。”問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汩沒。惟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丈,次者數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熒熒如一燈,照映戶牖。人不能見,惟鬼神見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學究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雲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學究怒叱之。

鬼大笑而去。

鬼詩

東光李又聃先生,嚐至宛平相國廢園中,見廊下有詩二首。其一曰:“颯颯西風吹破欞,蕭蕭秋草滿空庭。月光穿漏飛簷角,照見莓苔半壁青。”其二曰:“耿耿疏星幾點明,銀河時有片雲行。憑闌坐聽譙樓鼓,數到連敲第五聲。”墨痕慘淡,殆不類人書。

夢中絕句

董曲江先生,名元度,平原人。乾隆壬申進士,入翰林。散館,改知縣,又改教授,移疾歸。少年夢人贈一扇,上有三絕句曰:“曹公飲馬天池日,文采西園感故知。至竟心情終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尺五城內並馬來,垂楊一例赤鱗開。黃金屈戍雕胡錦,不信陳王八鬥才。”“蕭鼓冬冬畫燭樓,是誰親按小涼州?春風豆蔻知多少,並作秋江一段愁。”語多難解,後亦卒無征驗,莫明其故。

精靈論詩

平定王孝廉執信,嚐隨父宦榆林。夜宿野寺經閣下,聞閣上有人絮語,似是論詩。竊訝此間少文士,那得有此。因諦聽之,終不甚了了。後語聲漸出閣廊下,乃稍分明。其一曰:“唐彥謙詩格不高,然‘禾麻地廢生邊氣,草木春寒起戰聲’,故是佳句。”其一曰:“仆嚐有句雲:‘陰磧日光連雪白,風天沙氣入雲黃。’非親至關外,不睹此景。”其一又曰:“仆亦有一聯雲:‘山沉邊氣無情碧,河帶寒聲亙古秋。’自謂頗肖邊城日暮之狀。”相與吟賞者久之。寺鍾忽動,乃寂無聲。天曉起視,則扃鑰塵封。“山沉邊氣”一聯,後於任總鎮遺稿見之。總鎮名舉,出師金川時,百戰陣歿者也。“陰磧”一聯,終不知為誰語。即其精靈長在,得與任公同遊,亦決非常鬼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