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有入山樵采者
壬午順天鄉試,與安溪李延彬前輩同分校。偶然說虎,延彬曰:“裏有入山樵采者,見一美婦隔澗行,衣飾華麗,不似村妝。心知為魅,伏叢薄中覘所往。適一鹿引麑下澗飲,婦見之,突撲地化為虎,衣飾委地如蟬蛻,徑搏二鹿食之。斯須仍化美婦,整頓衣飾,款款循山去。臨流照影,妖媚橫生,幾忘其曾為虎也。”
秦澗泉前輩曰:“妖媚蠱惑,但不變虎形耳,搏噬之性則一也。偶露本質,遽相驚訝,此樵何少見多怪乎!”
中唐氣韻
大學士伍公鎮烏魯木齊日,頗喜吟詠,而未睹其稿。惟於驛壁見一詩曰:“極目孤城上,蒼茫見四郊。斜陽高樹頂,殘雪亂山坳。牧馬嘶歸櫪,啼烏倦返巢。秦兵真耐冷,薄暮尚鳴骹。”殊有中唐氣韻。
有李氏婦
束州佃戶邵仁我言:有李氏婦,自母家歸。日薄暮,風雨大作,避入廢廟中。入夜稍止,已暗不能行。適客作(俗謂之短工。為人鋤田刈禾,計日受值,去來無定者也)數人荷鋤入。懼遭強暴,又避入廟後破屋。客作暗中見影,相呼追跡。婦窘急無計,乃嗚嗚作鬼聲,既而牆內外並嗚嗚有聲,如相應答。數人怖而返。夜半雨晴,竟潛蹤得脫。
此與李福事相類,而一出偶相追逐,一似來相救援。雖謂秉心貞正,感動幽靈,亦未必不然也。
奇女子
仁我又言:有盜劫一富室,攻樓門垂破。其黨手炬露刃,迫脅家眾曰:“敢號呼者死!且大風,號呼亦不聞,死何益!”皆噤不出聲。一灶婢年十五六,睡廚下,乃密持火種,黑暗中伏地蛇行,潛至後院,乘風縱火,焚其積柴。煙焰燭天,闔村驚起,數裏內鄰村亦救視。大眾既集,火光下明如白晝,群盜格鬥不能脫,竟駢首就擒,必能作家,雖灶婢何害。主人大喜,趣取衣飾,即是夜成禮。曰:“遲則講尊卑,論良賤,是非不一,恐有變局矣。”
亦奇女子哉!
鬼魅善語
邊秋厓前輩言:一宦家夜至書齋,突見案上一人首,大駭,疑為咎征。裏有道士能符籙,時預人喪葬事。急召占之。亦駭曰:“大凶!然可禳解,齋醮之費,不過百餘金耳。”正擬議間,窗外有人語曰:“身不幸伏法就終,幽魂無首,則不可轉生,故恒自提攜,累如疣贅。頃見公棐幾滑淨,偶置其上。適公猝至,倉皇忘取,以致相驚。此自仆之粗疏,無關公之禍福。術士妄語,慎不可聽。”道士乃喪氣而去。
又言:一宦家患狐祟,延術士劾治,法不驗,反為狐所窘。走投其師,更乞符籙至。方登壇檄將,已聞樓上搬移聲、呼應聲,洶洶然相率而去。術士顧盼有德色。宦家亦深感謝。忽舉首見壁上一帖曰:“公衰運將臨,故吾輩得相擾。昨公捐金九百建育嬰堂,德感神明,又增福澤,故吾輩舉族而去。術士行法,適值其時;據以為功,深為忝竊。賜以觴豆,為稍障羞顏,庶幾或可;若有所酬贈,則小人太徼幸矣。”字徑寸餘,墨痕猶濕。術士慚沮,竟噤不敢言。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引諺曰:“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肺腑而能語,醫師麵如土。”
此二事者,可謂鬼魅能語矣,術士其知之。
有妻服已釋忽為禮懺者
朱導江言:有妻服已釋,忽為禮懺者,意甚哀切,過於初喪。問之,初不言。所親或私叩之,乃泫然曰:“亡婦相聚半生,初未覺其有顯過。頃忽夢至冥司,見女子數百人,鎖以鋃鐺,驅以骨朵,入一大官署中,俄聞號呼淒慘,栗魄動魂。既而一一引出,並流血被骭,匍匐膝行,如牽羊豕。中一人見我招手,視即亡婦。驚問:‘何罪至此?’曰:‘坐事事與君懷二意。初謂為家庭常態,不意陰律至嚴,與欺父欺君竟同一理,故墮落如斯。’問:‘二意者何事?’曰:‘不過骨肉之中私庇子女,奴隸之中私庇婢媼,親串之中私庇母黨,均使君不知而已。今每至月朔,必受鐵杖三十,未知何日得脫。此累累者皆是也。’尚欲再言,已為鬼卒曳去。多年伉儷,未免有情,故為營齋造福耳。”
夫同牢之禮,於情最親,親則非疏者所能間;敵體之義,於分本尊,尊則非卑者所能違。故二人之心,則家庭之纖微曲折,男子所不能知、與知而不能自為者,皆足以彌縫其闕。苟徇其私愛,意有所偏,則機械百出,亦可於耳目所不及者無所不為,種種釁端,種種敗壞,皆從是起。所關者大,則其罪自不得輕。況信之者至深,托之者至重,而欺其不覺,為所欲為,在朋友猶屬負心,應幹神譴;則人原一體,分屬三綱者,其負心之罪不更加倍蓰乎?尋常細故,斷以嚴刑,固不得謂之深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