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瓜子小人(3)(1 / 2)

先四叔母李安人,有婢曰文鸞,最憐愛之。會餘寄書覓侍女,叔母於諸侄中最喜餘,擬以文鸞贈。私問文鸞,亦殊不拒。叔母為製衣裳簪珥,已戒日脂車。有妒之者嗾其父多所要求,事遂沮格。文鸞竟鬱鬱發病死。餘不知也。

數年後稍稍聞之,亦如雁過長空,影沉秋水矣。今歲五月,將扈從啟行,摒擋小倦,坐而假寐。忽夢一女翩然來。初不相識,驚問:“為誰?”凝立無語。餘亦遽醒,莫喻其故也。適家人會食,餘偶道之。第三子婦,餘甥女也,幼在外家與文鸞嬉戲,又稔知其齎恨事,瞿然曰:“其文鸞也耶?”因具道其容貌形體,與夢中所見合。是耶非耶?何二十年來久置度外,忽無因而入夢也?詢其葬處,擬將來為樹片石。皆曰丘隴已平,久埋沒於荒榛蔓草,不可識矣。姑錄於此,以慰黃泉。

憶乾隆辛卯九月,餘題秋海棠詩曰:“憔悴幽花劇可憐,斜陽院落晚秋天。詞人老大風情減,猶對殘紅一悵然。”宛似為斯人詠也。

拙鵲亭記

宗室敬亭先生,英郡王五世孫也。著《四鬆堂集》五卷,中有《拙鵲亭記》曰:“鵲巢鳩居,謂鵲巧而鳩拙也。小園之鵲,乃十百其侶,惟林是棲。窺其意,非故厭乎巢居,亦非畏鳩奪之也。蓋其性拙,視鳩為甚,殆不善於為巢者。故雨雪霜霰,毛羽褵褷;而朝陽一晞,乃複群噪於木杪,其音怡然,似不以露棲為苦。且飛不高翥,去不遠揚,惟飲啄於園之左右。或時入主人之堂,值主人食棄其餘,便就而置其喙;主人之客來,亦不驚起,若視客與主人皆無心機者然。辛醜初冬,作一亭於堂之北,凍村四合,鵲環而棲之,因名曰拙鵲亭。夫鳩拙宜也,鵲何拙?然不拙不足為吾園之鵲也。”案此記借鵲寓意,其事近在目前,定非虛構,是亦異聞也。先生之弟倉場侍郎宜公,刻先生集竟,餘為校讎,因掇而錄之,以資談柄。

楊橫虎

瘍醫殷讚庵,自深州病家歸,主人遣楊姓仆送之。楊素暴戾,眾名之曰橫(去聲)虎,沿途尋釁,無一日不與人竟也。

一日,昏夜至一村,旅舍皆滿,乃投一寺。僧曰:“惟佛殿後空屋三楹。然有物為祟,不敢欺也。”楊怒曰:“何物敢祟楊橫虎!正欲尋之耳。”促僧掃榻,共讚庵寢。讚庵心怯,近壁眠;橫虎臥於外,明燭以待。人定後,果有聲嗚嗚自外入,乃一麗婦也。漸逼近榻,楊突起擁抱之,即與接唇狎戲。婦忽現縊鬼形,惡狀可畏。讚庵戰栗,齒相擊。楊徐笑曰:“汝貌雖可憎,下當不異人,且一行樂耳。”左手攬其背、右手遽褪其褲,將按置榻上,鬼大號逃去,楊追呼之,竟不返矣。遂安寢至曉。臨行,語寺僧曰:“此屋大有佳處,吾某日還,當再宿,勿留他客也。”

讚庵嚐以語滄州王友三曰:“世乃有逼奸縊鬼者,橫虎之名,定非虛得。”

科場撥房

科場為國家取人材,非為試官取門生也。後以諸房額數有定,而分卷之美惡則無定,於是有撥房之例。

雍正癸醜會試,楊丈農先房(楊丈諱椿,先姚安公之同年),撥入者十之七。楊丈不以介意,曰:“諸卷實勝我房卷,不敢心存畛域,使黑白倒置也。”(此聞之座師介野園先生,先生即撥入楊丈房者也)乾隆壬戌會試,諸襄七前輩不受撥,一房僅中七卷,總裁亦聽之。聞靜儒前輩,本房第一,為第二十名。王銘錫競無魁選。任釣台前輩,乃一房兩魁。戊辰會試,朱石君前輩為湯藥岡前輩之房首,實從金雨叔前輩房撥入,是雨叔亦一房兩魁矣。當時均未有異詞。所刻同門卷,餘皆嚐親見也。庚辰會試,錢籜石前輩以藍筆畫牡丹,遍贈同事,遂遞相題詠。時顧晴沙員外撥出卷最多,朱石君撥入卷最多,餘題晴沙畫曰:“深澆春水細培沙,養出人間富貴花。好是豔陽三四月,餘香風送到鄰家。”邊秋厓前輩和餘韻曰:“一番好雨淨塵沙,春色全歸上苑花。此是沉香亭畔種(上聲),莫教移到野人家。”又題石君畫曰:“乞得仙園花幾莖,嫣紅姹紫不知名。何須問是誰家種,到手相看便有情。”石君自和之曰:“春風春雨剩枯莖,傾國何曾一問名,心似維摩老居士,天花來去不關情。”張鏡壑前輩繼和曰:“墨搗青泥硯涴沙,濃藍寫出洛陽花。雲何不著胭脂染,擬把因緣問畫家。”“黛為花片翠為莖,《歐譜》知居第幾名?卻怪玉盤承露冷,香山居士太關情。”蓋皆多年密友,脫略形骸,互以虐謔為笑樂,初無成見於其間也。

蔣文恪公時為總裁,見之曰:“諸君子跌岩風流,自是佳話。然古人嫌隙,多起於俳諧。不如並此無之,更全交之道耳。”皆深佩其言。蓋老成之所見遠矣。錄之以誌少年綺語之過,後來英俊,慎勿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