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回去的路上,周遠給警局打電話,說了幾句後,臉色陡然一變,我的心也跟著往下沉。拳頭緊握著,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也絲毫不覺得痛。

他匆匆地掛斷了電話,然後看著我,伸手過來抱住我的肩膀,一字一字地沉聲道:“警局讓我們去認屍。”

我全身虛脫,提不起一絲力氣。我搖頭想要說話,可是,手和腳都不聽使喚,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振作點,攸攸,還有我,還有我陪在你身邊。”他的手臂結實而有力,將我半抱著放進車裏的副駕駛座,又柔聲說了些什麼。我隻是聽不清。

一路車開得飛快,到警局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小劉警察。他見了我們,也是一臉嚴肅,沉聲說道:“屍體是剛剛從河裏打撈上來的,因為被水泡得發漲變形,所以我們還沒有確定她的身份,不一定是羅小姐。你們也不要太緊張。”

我沒說話,發瘋一樣地往裏衝。

進門之前,小劉警察一個勁地提醒我們要有心理準備,說屍體在水裏泡的時間久了,已經開始變形腐爛。我置若罔聞,隻是一個勁地往裏衝,才走了兩步,卻被周遠一把拉住。

“你在這裏等,我去看。”他一臉堅決地將我堵在門口。我自然不肯,隻是男女之間畢竟力量懸殊,他又朝小劉警察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齊齊將我堵在外頭。再趁我一個失神,他便溜進了停屍房。

我隻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終於看見停屍房的門開了,他臉色鐵青地從裏麵出來。一顆心頓時懸上高空,時刻準備著往下落。雖然早就想到了會有這種結果,可是,真正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不是,”他說:“不是她。”

我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怎麼止也止不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原本應該鬆一口氣才對。可是,我卻隻覺得惶恐,我心中的不安比之前更甚。我的腦子裏仍舊是昨天夢裏她滿臉鮮血的模樣。

我們兩個人一起回家。買了菜回去煮飯,兩個人都沒有胃口。我的腦子裏一直想著美欣的下落,而他,盯著盤裏的紅燒肉看了幾秒後,像受了驚嚇似的猛地衝進洗手間,爾後,就隻聽見他的嘔吐聲。

晚上他仍沒回去。我想,如果他真的要走的話,我會怎樣呢?我會不會追出來狠狠地抱住他的腰求他不要離開。

我很害怕一個人,害怕獨自麵對這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寂寞,害怕黑夜裏嗖嗖的風聲和窗外偶爾的蟲鳴。我很想抱著他,感受他的溫度,這樣我才能確定自己也是活著的。

半夜裏又醒過來,豎起耳朵聽他的呼吸聲。沉穩而綿長,心裏忽然踏實了許多。

我忽然想,如果明天我就這麼死去,我就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吸,再也看不到他的臉他的笑,還有他猶豫時微微皺起的眉,那該多可怕。好像所有的力氣全部被抽幹,好像有尖刀在胸口狠狠地劃下,痛卻無能為力。

我大口大口地抽氣,從床上翻下來,摸索著走到小廳的沙發前。

他睡在這裏,安靜地閉著眼,輕輕地呼吸,胸口起伏。黑夜裏,我看不清他的臉,於是伸出手去,眼看著快要觸及他的臉頰,卻又猶豫不決。

他濃烈的眉眼,他微微上翹的唇,這麼多年來曾經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夢裏,等他真正來到我麵前,我卻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攸攸”

我的手上一暖,已經被他握住。黑夜裏隻看見一雙晶亮的眸,溫和而鎮定,無端地讓人放心。

“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他寬厚的手掌在我臉頰蹭了蹭,低下頭認真地看著我,“你這樣我會擔心的。”

我吸了吸鼻子,看著他,張嘴,好半天,才發出聲,卻隻能叫出他的名字。

開燈,他倒了盆熱水來給我擦臉。

眼睛還是腫的,心情卻平複了不少。我緊握住他的手,一分一秒都不想放開,我害怕這樣一鬆手,就再也找不到他,看不見他的漆黑幽深的眼,聽不到他清朗的聲音。這麼多年,三千多個日夜,我已經受夠了。

人真是很奇怪,前一秒還在患得患失,猶豫掙紮,後一秒就忽然豁然開朗。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麵前的他,之前所有怨憤和顧慮忽然一掃而光。我想,如果我忽然發生了什麼意外明天就死去,我最後悔的莫過於沒有再次牽起他的手。既然他現在在我身邊,看著我,陪伴著我,那不是已經足夠了嗎。我又何必再想那麼長遠,顧慮那麼多。

早晨從他懷裏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想,就算沈婉叫我狐狸精我也不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