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2)

七驢兒走了,他走了,走了呀。一路,少奶奶燈芯就這樣念叨著。

他不該走的呀!多麼幹淨一個人,多麼聰靈一個人,咋就也走了呢?

她雙手抱著肚子,裏麵的孩子在撲騰撲騰跳,像是要急著撲出來。少奶奶燈芯說,你急個甚哩,這亂的世界,難道你也急不可待?

木手子一路無話,顯然,他比少奶奶燈芯還沉重。

躍過沙河,躍過楊樹林,躍過已經封凍的油菜地,感覺來時的路,竟比去時遠了許多,也艱難了許多。正要走進村巷裏,就聽有人喊,不好了呀,下河院出事了呀。

民國二十五年初冬的這個正午,來自涼州城的國民軍憲兵隊包圍了下河院,領頭的偏偏也是一個叫麻五的小隊長,此麻五當然不是當年拿長矛挑下河院的土匪麻五,但他確實也叫麻五。

麻五隊長領著他的人,在菜子溝一片尖叫聲中,牢牢封住了下河院,接著,他將垂垂欲死的東家莊地綁起來,將躺在後院裏等死的傻奶媽綁起來,還將拴在北廂裏的命旺也綁起來。麻五隊長惡狠狠的目光裏,二十五歲的命旺嚇得尿了褲子,命旺看上去比牛犢出生那年瘦多了,黑多了,也傻多了,仿佛一聲斷喝,就能要掉他的命。

麻五隊長沒朝命旺喝,也沒朝東家莊地喝,他衝自己的人喝,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共匪蘇子謙找出來!

一向森嚴壁壘的菜子溝下河院,這個上午遭到了洗劫,麻五隊長自然沒能在下河院找到他想找的共匪頭子蘇子謙,不過,他從南北二院,各找出一個疑似共匪的人,兩人都是不久前逃難逃到菜子溝的,一個說是家裏著了火,大火燒沒了一切,沒法活,想到下河院謀個事做。一個說是在溝外惹下了官府的人,怕報複,想來溝裏躲些日子。少奶奶燈芯按院裏的規矩,給他們吃,給他們喝,打算過陣子分頭給他們安排點活。但就是沒想到,他們會是共匪。

兩個人被五花大綁起來,說是要押到涼州城,他們都很年輕,很可惜。

搜查一直持續到後晌,本來還要繼續,麻五隊長已經派人到處找院裏的少奶奶燈芯了。草繩男人有經驗,忙忙跑到自個屋裏,將下河院這些年掙的銀兩全都拿來,暗中給了麻五隊長。麻五隊長瞥了草繩男人一眼,罵了句髒話,大約是說一個下人都能拿出這麼多銀兩,這下河院,真他娘的是個金窩子!

木手子兩口子牢牢地抱住少奶奶燈芯,不讓他出門,生怕這一出去,麻五隊長那雙眼睛就把她吃了。

麻五隊長最後甩下話,要是下河院膽敢窩藏共匪,等著瞧!

少奶奶燈芯重新走進下河院時,已是麻五隊長走後的第二個黎明,一夜裏,她腦子裏就一句話,他成共匪了,他成共匪了呀!放著好好的齋公不當,咋也偏要做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