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絕地逢佳人(1 / 3)

這兩個華服老者身形落地,笑聲不絕,一個身軀較長的老人朗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我兄弟二人無意追蹤,卻成了你兄弟兩人的救星。唐兄,十年不見,你們也想不到我們這兩個老頭子早不來,晚不來,卻恰好在此刻趕來吧?”

這兩人竟是“太行紫靴”門下的樂山、樂水兩個老人。

唐鶻冷酷的麵容,泛起了一絲笑容,緩緩說道:“方自說到續命神膏,想不到續命神膏便已來了。”

哪知老人笑聲突地頓住,竟緩緩走到管寧身側,突地伸出手掌,他掌出如風,電也似的向管寧右肩“肩井”穴上拍下。

這一個變故出於突然,更遠在方才他兩人突然現身之上。管寧大驚之下,揮掌一擋,哪知樂水老人掌到中途,竟突地手掌一反,向上斜劃,劈手一把將管寧手中的玉瓶搶到手裏。

瘦鶚譚菁尚未昏迷,見狀大喝一聲,但卻無力出手。

樂水老人其實並沒有加害管寧之意,他這一掌之擊,不過是聲東擊西之計而已。管寧事出意外,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招得手,隻見他身形倏又退到門邊,仰天大笑起來。管寧大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水老人大笑道:“你道我怎會突然跑到這裏來?我就是為了要跟蹤於你,我兄弟兩人在王平口外的風雪之中,苦等了一個時辰,才看到你駕車出來,便在後麵跟蹤至此,否則,我兩人又不是神仙,難道真的知道唐老大、唐老二受了傷,特地跑來救他們?”

唐鵪、唐鶻聞言,不禁齊地一凜,暗忖道:“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方才救了譚菁,此刻便有人來救我,我若是不救譚菁,這樂氏兄弟隻怕不會來救我,隻是--他突地搶走這少年手中的瓶子,又是為什麼呢?”

管寧劍眉一軒,怒道:“我與兩位素無交往,兩位跟蹤於我,為的什麼?這瓶藥散乃是解救這位譚老前輩毒勢之用,兩位搶去卻又為著什麼?”

他雖知這兩位老人武功極高,自己絕非敵手,但此刻說起話來,自覺義正詞嚴,對這兩位老人,便絲毫沒有畏懼之心。

卻見樂水老人笑聲一頓,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問得不錯,問得不錯,老夫不妨告訴你,老夫之所以苦苦跟在你身後,是為了要探查出你那位朋友吳布雲的下落,老夫此刻搶來這玉瓶,也是為了要你將他的下落坦誠相告。”

管寧聞言一愣,他不知這兩個老人苦苦找尋吳布雲是為著什麼,難道是尋仇報複?但他們年齡懸殊,身份各異,卻又不似。

他俯首沉吟半晌,朗聲又道:“兩位如要找尋吳布雲,兩位隻管自己去找好了,又何苦做出此等事來要挾呢!哼--這豈不是有失兩位身份!”

他語聲微頓,立刻又接道:“何況在下與那吳布雲亦無深交,兩位要問的事,我實在是無可奉告。”

樂水老人突又仰天大笑起來,笑道:“罵得不錯,罵得不錯,但老夫還要告訴你,你與那吳布雲一路同行,豈有不知道他去向之理?這點你想騙過別人,還有可說,你若想騙過老夫,嘿嘿--你且問問在座各位武林中人可曾有騙過老夫的?”

這樂水老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他與樂山老人本是兄弟,雖然同是姓樂,但年輕時卻非此名,直到近年,他方有這“樂水老人”之號,取的也無非是智者樂水之意。

他此刻說出這番話來,雖然有些狂妄,但卻也是事實。

唐氏兄弟有求於他,此刻便一齊點首,瘦鶚譚菁心中雖不忿,但也隻得冷哼一聲,隻覺自己腦海愈見暈眩,眼見就要不省人事。樂水老人目光一轉,一揚手中藥瓶,又自大笑道:“你若還是想故意推托,使得譚大俠性命不保,這責任可是完全在你,老夫是毫無幹係。”

唐氏兄弟聞言,暗歎忖道:“人道樂水老人老奸巨猾,如此看來,他不想與終南結怨,是以此刻竟說出這番話來,將責任全部推到別人身上。”

管寧心胸之間,怒火大作,隻氣得麵上陣青陣白,卻說不出話來。

卻聽樂水老人又自笑道:“這玉瓶乃是老夫自你手中取來,你若不說出來,除非你能將它亦由老夫手中取去,否則--”

他話猶未了,管寧突地厲叱一聲,身形頓向他直撲過去。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腳步微錯,長須飄飄,身形已自滑開七尺,將手中玉瓶又自一揚,笑道:“你若想搶走此瓶,實是難如登天。”

管寧此刻已將生死榮辱,俱都拋在一邊,但覺心中怒火如熾,無論如何,也得將這玉瓶奪回,別的事以後再說。他身形方自撲空,腳跟一旋,便又如影附形般向那樂水老人橫掠過去。

哪知身前突地人影一花,那樂山老人竟硬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雙掌一推,管寧隻覺一股掌風襲來,這掌風雖然不猛烈,卻已使得身形再也無法前掠,隻得停住。

管寧驚怒之下,卻聽樂山老人和聲說道:“兄台先莫動怒,你可知道,我們要找尋吳布雲是為的什麼嗎?”

管寧聞言又為之一愕,但隨即冷笑道:“這正是小可要向兩位請教的。”

樂山老人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且有關本門隱秘,是以老夫才一直未便直告,隻是……”他持須一笑:“老夫尋訪吳布雲,不但絕無惡意,而且還有助於他,這點兄台大可不必置疑。”

管寧微一沉吟,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吳布雲亦是貴派門下?”

樂山老人頷首笑道:“他不但是敝派弟子,而且還是敝掌教的獨子。老夫如此說來,兄台想必能相信老夫尋訪他實無惡意了吧?”

他語微一頓,又自笑道:“老夫還可告訴兄台,這‘吳布雲’三字,實非他原來姓名,老夫本來也難以確定這吳布雲是否就是他,更不知道他取此三字的用意,但經合弟加以分析之後,老夫才想起他從小便喜將‘我不說’三字,說成‘吾不雲’,他取這‘吳布雲’三字作為假名之意嘛--哈哈,想來也就是‘我不說我的名字’之意了。”

這樂山老人,和藹誠懇,神色之間,更無半分虛假,讓人聽了,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管寧聞言心中立刻恍然,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此事其中必多隱秘,那“吳布雲”既是太行紫靴的掌門真人的獨子,怎地見到他門中之人,卻又那般驚恐,而且連麵都不願讓人見著?他雖然不知道此事其中的真相,更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但卻覺得“吳布雲”既與自己為友,自己便不該泄露他的秘密。

轉目望去,盤膝坐在地上的瘦鶚譚菁,此刻上身前俯,深垂著頭,竟像是已陷入昏迷之態,而那唐氏兄弟均閉目而坐,連看都未向這邊看一眼,生像是全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一時之間他心中大感猶疑難決,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若是說出了那“吳布雲”的去處,豈非愧對朋友?但自己若不說出他的去處,那麼眼看瘦鶚譚菁便得喪命,這麼一來,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心中自更難安。

他想來想去,隻覺自己此刻已處身於兩難之中,無論自己如何去做,都將終生抱憾,但事已至此,卻又別無選擇餘地。他俯首微一沉吟,心中斷然下了個決定,目光一抬,朗聲說道:“兩位與吳兄之間,究竟有何關聯在下毫不知情,但兩位此刻既以人命相脅,在下卻不能與兩位一樣,將人命看得如此輕賤,隻是--哼哼,兩位今日卻教在下看清了所謂武林長者的麵目。”

樂山老人麵容一變,燈光之下,他目中似乎隱隱泛出一陣羞愧之色,那樂水老人卻仍然麵帶笑容,緩緩說道:“閣下如此說來,可是要將他的下落相告了嗎?”

管寧劍眉一軒,頷首朗聲道:“正是,兩位隻要將解藥交於在下,在下明日清晨定必將兩位帶到那吳兄麵前。”

樂水老人吃吃一笑,道:“此話當真?”

管寧冷冷笑道:“在下雖不像兩位俱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但卻不知食言反悔一事,兩位盡管放心好了。”

他此刻已立下決心,無論如何得先救了那瘦鶚譚菁的生命,然後再帶兩人到妙峰山外的毛家老店去,一齊會見“吳布雲”。這兩人若對吳布雲有何不利,他便要以死相爭,要知道他此刻自覺今日一日之中,已做了兩件有愧於那“吳布雲”之事,那“吳布雲”縱然有不是之處,他也會全力相助的。

樂水老人哈哈一笑,緩步走到瘦鶚譚菁身側,當頭一揖,含笑說道:“為著小弟之事致令譚兄久候,但望譚兄不要怪罪才是。”

伸手拔開那玉瓶的瓶塞,倒出些淡青藥末,伸手一托譚菁下顎,將這半瓶藥粉全都倒入他口中,然後目光一轉,含笑又道:“譚兄的傷勢,可就是在當胸之處?”

瘦鶚譚菁微弱地點頭,樂山老人麵帶微笑,突地伸右手,快如閃電,在譚菁下背脊一拍,瘦鶚譚菁大喝一聲,管寧亦自變色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卻見這樂水老人右掌一拍之後,手掌一反一轉,將另外半瓶藥粉,亦自倒入掌中,卻用左手的空瓶,往譚菁胸前一湊。

他這幾下動作,完全一氣嗬成,端的快如閃電。管寧一聲怒喝過後,方待搶步過去,隻聽“叮叮”幾聲微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入那玉瓶裏,這樂水老人卻在長笑聲中,將右掌的藥粉往譚菁胸前的傷口上一合,長笑著道:“譚兄身中之針,已被小弟震出,再加上唐兄解藥,妙用無方,譚兄隻要將息兩日,便可無事了。”轉過頭向管寧笑道:“閣下不必擔心,老夫豈有加害譚兄之理?就算有別人要對譚兄不利--哼哼,老夫第一個不會放過此人的。”

這樂水老人果然不愧為名傳武林的智者,就這幾句話中,不但方才的過失完全推諉,言下還頗有討好拉攏這瘦鶚譚菁之意。管寧望著他縱聲大笑的神態,心中又是氣憤,又覺惱怒,隻聽他笑聲漸漸微弱,方待反唇相譏,哪知一直瞑目而坐的唐鵪突地冷冷說道:“各位的事都辦完了吧?”

雙目一張,目光閃電般到樂水老人身上滴溜溜一轉,又道:“兩位與我兄弟素無恩仇,兩位如有相助之心,就請快將那靈藥擲下;兩位如無相助救我兄弟之心,而隻是隨意說說,那麼,就請各位都出去,也讓我兄弟死得安靜些。”

這峨眉豹囊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微弱,但那豪氣卻仍然冰冷森寒,管寧聽了心裏不禁一凜,暗忖道:“這峨眉豹囊難怪會被人稱作‘雙毒’,此刻一見,果然毒得可以,也冷得可以。他此刻性命垂危,求人相助,說話卻仍是這副腔調,平日的為人,更可想而知了。”

樂水老人目光一轉,哈哈一笑,道:“敝兄弟與兩位雖然素無恩仇,但總算是多年故交,故友有難,敝兄弟豈有袖手之理?”

他一麵說話,一麵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盒子來,接著道:“這便是我太行祖門的師爺,昔年苦心煉製的靈藥,近年已越來越少,我兄弟這次出來,也隻是帶得二盒而已,若非是……哈哈,若非是兩位兄弟,隻怕再也難得--”

他邊笑邊說,方自說到“難得”兩字,突覺左肋風聲一凜,大驚轉身,眼前掌影一花,迎麵拍來,變生倉促,他舉臂一格,哪知手背突地一麻,他手中玉盒竟已被人奪去。

樂水老人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刻,竟會有人搶他手中的玉盒,見這人一擊得手,身形便倏然而退,竟是那少年管寧!他再也想不到,管寧會有如此武功,他卻不知道管寧武功雖不高,但所習的身法招式卻全都是武林最上乘的功夫,是以才能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奪去他手中的玉盒。

這一變故,尤在方才他二人奪去管寧手中的玉瓶之上。唐氏兄弟,樂山、樂水二老,一齊大驚,幾乎同聲大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水老人驚怒交集,雙掌一錯,正待縱身撲上,卻見管寧冷笑一聲,打開了盒蓋,送到嘴旁,大喝道:“你要是過來一步,我就將這盒中之藥全吃下去!”

樂水老人身形一頓,心中又驚又奇,要知道這續命神膏,不但是太行紫靴門中的至寶,而且是天下武林夢寐以求的靈藥,這玉盒雖小,但隻要這玉盒中所貯靈藥的十分之一,便足以起死人而肉白骨,無論是何門何派的刀創掌傷,隻要還未完全斷氣,求得此藥便可有救。樂水老人心疼靈藥,見到管寧如此,便也不敢貿然出手,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展顏一笑,身形不進反退,連退三步,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是幹什麼?你如有需用此藥之處,隻管對我說好了,又何苦如此……”

唐鵪、唐鶻,雖都是生性冷酷、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但此刻唯一可救他們性命的靈藥,被人家奪去,心中亦不禁驚怒交集,但麵色卻仍森寒如冰。隻聽唐鶻冷冷哼一聲,緩緩道:“這位小哥,如對我兄弟兩人有什麼不滿之處,也隻管說出便是,我兄弟兩人雖然身受重傷,哼哼--”

他冷哼兩聲倏然住口,言外之意,自是“我兄弟雖然身受重傷,卻也不會示弱於你”。

管寧目光如刀,凝注在唐氏雙毒麵上,望也不望樂山、樂水一眼,說道:“在下與閣下兄弟兩位,素不相識,續命生肌靈膏,雖然妙用無方,在下卻也不需用此物,隻是……”

他語聲未了,唐鶻已接口道:“那麼你如此做法,難道是存心要對我兄弟過不去嗎?”

管寧冷冷一笑,沉聲道:“在下如此做法,隻是請教兩位一事。”

樂水老人接口哈哈笑道:“原來這位小哥隻是要請教唐氏雙俠一事而已,那又何苦如此做法,大家雖然俱無深交,但總算都是武林同源,以後見麵的日子還多,如此豈非要傷了彼此的和氣?來來--”

他一麵說話,一麵抬起腳步,向管寧走去。

哪知,管寧目光突地一凜,冷冷喝道:“在下方才所說的話,閣下此刻,難道已忘記了嗎?”

樂水老人幹笑一聲,停下腳步,卻聽管寧已自朗聲接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也不想涉足江湖的恩怨,隻是在下卻要請問唐氏雙俠一句,那四明山莊中的數十條人命,兩位該如何交代?”

此話一出,樂山老人、唐鵪、唐鶻,一齊驀地一驚,雖服靈藥,神智仍未完全清醒的瘦鶚譚菁,聞言亦自全身一震。要知道四明山中那件凶殺之事,不但眾人俱有極深關係,而且是武林中人人關心之事。

樂山老人一驚之下,脫口問道:“四明山莊中的人命?難道在那四明山莊中慘死之人,與唐氏兄弟又有什麼關係不成?”

管寧冷笑一聲,朗聲道:“四明莊中慘死之人,不但與這唐氏兄弟有很大的關係,而且依區區所見,那些人縱然不是他兩人所殺,卻也相去不遠--”

樂水老人雙眉微皺,沉聲道:“老夫雖然未曾參與此事,但聽得江湖傳言,卻是那飄忽無蹤、形如鬼魅的西門一白所為,小哥,你--你隻怕弄錯了吧?”

他一麵說話,目光卻已投在唐氏兄弟身上,昏黃的燈光之下,隻見兄弟兩人雖仍端坐如故,但胸膛起伏甚劇,蒼白瘦削的麵容上,也起了極劇的變化,心中不禁一動,立刻接道:“隻是小哥你如另有所見,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也許--也許--咳。”

他幹咳了一聲,轉過頭道:“反正此刻大家俱都無事,以此來消永夕--咳咳,也算是件趣事。”

他幹咳數聲,卻始終未將自己對唐氏兄弟起了懷疑之意說出來。

管寧微喟一聲,將自己如何誤入四明山莊,如何見著那些離奇之事,如何埋葬那些武林高手的屍身,如何和那白袍書生一齊走出四明山莊,如何又遇著了那翠衣少女,如何避開了烏煞神針,如何又遇著了公孫左足、羅浮彩衣、武當四雁、木珠大師,又如何到北京城……種種離奇遭遇都一一和盤說出,然後沉聲說道:“上了那四明山莊之人,除了西門一白身受巨痛重傷,尚能僥幸未死之外,其餘之人無一生還,但這峨眉豹囊卻為何獨能逍遙事外?若是他兩人怕事未去四明山莊,但卻有人親眼所見,而且四明山莊中還有他們的豹囊,我在莊前又險些中了他們的烏煞神針,哼,他們雖想將我殺之滅口,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事機雖密,卻也有被人發覺的一日。”

他侃侃而言,隻聽得樂山老人、樂水老人、瘦鶚譚菁俱都連連變色。

樂山老人在他的說話之中,已緩緩走到唐氏兄弟身側,此際雙目一張,凜然望在唐氏兄弟二人臉上,雖未說話,但言下之意,卻是:“你有何話說?”

譚菁知道自己師兄便是死在四明山莊中,他雖然生性冷酷,但究竟兄弟情深,此刻目光中似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傷勢未愈,隻怕他早已撲上去了。